房间里的大象（15）
简隋英没回答，他也不想回答。纵使他不明白面前的场景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也能从简隋林问的这句话里理解到其中涵盖的信息。那就是，他曾经不止一次来过这里，更有可能，简隋林被囚禁在这里，就是他做的。联系起他偶尔失去的那些记忆，以及梦中那扇模糊不清的镜子，一个再不愿意也要面对的现实就这么赤裸裸的摆在了简隋英的面前。 许是这种结果简隋英已经在心中有了猜测，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表现的多震惊，反而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不得不说，另一个他很谨慎，位置选在了离市区不远的废弃工厂的地下，既不会有人无故前来，也不会长途跋涉平添被人发现的风险，加之又是在地下，不是特别了解厂区的人专门找来根本不知道上方会有一个入口，更不会知道入口下，还囚禁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简隋林应该还算是活生生的吧，简隋英眯起眼睛把目光落到简隋林身上，似乎在确认他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另一个他大概是打定了主意要折磨简隋林，用铁链把简隋林捆了个扎扎实实，断没有一丝挣脱的可能。而周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食物和水的痕迹，大抵是只有另一个他过来的时候才会提供一些，不过这些看样子有限，只够维持简隋林不会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死去而已。 所以另一个他到底是要做什么呢？简隋英不动声色的思考着。不想，简隋林见他迟迟没有回答，再一次主动开了口。“哥……”简隋林的声音沙哑的很，听起来凄凄厉厉的，在阴冷的地下蓦地让人情不自禁打起冷颤。“你真的不打算，杀了我吗？” 简隋英还是没有回答，不过在思索了一会以后冷着声音反问道。“你觉得你该死吗？” “我？”简隋林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无声的笑了起来，纵使非常废力，可他还是挣扎着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简隋英的眼睛低声道。“你该问我的是，我觉得我该活着吗。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出生，如果能选，我根本不会选当你的弟弟。” “够了！”简隋英抬高了声调，试图制止简隋林接下来的话，他有种预感，后面的话是一段儿他根本不想面对，也不想知道的记忆。 可简隋林俨然一点儿都不想停下来，被困在这里这么久，简隋英来过这里的次数太少了，而且从不和他对话。他都没有机会和简隋英诉说他那些埋藏在内心已久的心事。现下简隋英好不容易和他对话了，他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即便是简隋英下一秒就决定要杀了他，至少，他也能把自己对简隋英全部的情感倾诉完毕，不至于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哥。”简隋林继续凄凄厉厉的叫着，他说。“我根本不想出生在与你同一个家庭，更不想生下来就注定与你为敌，如果不是那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 “闭嘴，简隋林，你给我闭嘴！”某个隐秘的预感即将要成了真，简隋英再不想听简隋林的胡言乱语，上前几步捏住了简隋林的嘴，用物理上的方式阻止了简隋林接下来的话。 但简隋林依旧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刻在脑海里，简隋英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微微侧过了头，厉声警告道。“简隋林，如果你再说下去，我一定会杀了你。” 被挟制住的简隋林无法再开口，也无法向他承诺会不会再说些什么，唯有用那双眼深深的望着他，答案不言而喻，无疑是不会。 所以呢？简隋英沉默的想，真的要杀了他吗？这个跟他流淌着一半儿一样血液的人，他真的能下的去手把他了结掉吗？如果是另一个他，会做何选择呢？另一个他把他囚禁在这里迟迟没有动手，是不是代表着，另一个他和他本人有着同样的想法呢？ 清晰的，迟缓的脚步打断了简隋英的思绪。脚步声的主人似乎是为了故意被人发现，所以才弄出来的声响。这种行动方式简隋英很熟悉，那人一贯的作风，简隋英甚至都没有回头，就听到那人发出的低沉的，特别具有辨识度的声音。“嗨，男朋友，这么巧。” “邵群。”简隋英皱了皱眉，背对着邵群沉声道。“今天你是故意告诉我那个银行地址的对吗？” “对。”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语气。 “周副队根本没发现那个监控，是你故意想让我找到这里的，对吗？ “对。” “你早就知道他的下落，也知道是我做的，对吗？” “对。” “不仅如此，你还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对吗！” “对。” “你想让我亲自看到这里的一切，让我自己证实还有第二个我的存在，邵群，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想把第二个我逼出来吗？还是说，这一切，其实是你和第二个我合谋的，你想让我认识到这些以后主动让出身体给他！”简隋英说着放开了钳制着简隋林的手缓缓转过身，死死的盯着邵群一字一顿的发问。 他不是没想思考过，邵群对他突如其来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像邵群那样的人，对谁都漫不经心，他像是从来都不会属于任何人，也不愿意被任何事情束缚住，偏生对他有着异常的执念。如果只是因为他的长相，简隋英是不信的。他长得确实不错，这点他自己也有自觉，可单凭长相就能让邵群这样的人死心塌地，怎么说都说不过去，如果，如果是因为他的另一个人格和邵群有了交集呢？这样就完全说的通了，另一个他行事毫无顾忌，肆意妄为，从他对简隋林的所作所为就看得出来。这是不是代表着，邵群对他做的一切都因为那个人格，他会肆无忌惮的维护他，难道也是因为另一个简隋英吗？现在，他已经不满足于偶尔与那个简隋英见面了，所以在用这种方式逼他让出身体？ 现在想想，好像也只有这种猜测最为合理了。 “你在乱想什么。”头顶被不轻不重的揉了一下，简隋英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再开口，整个人就被邵群以一种强硬的态度揽进了怀里，又听到邵群发出一声无奈的低笑。“你这脑洞能跟你们队那个小刘比比了。”邵群拍着简隋英的后背低声说。“我说过了，我这人浅薄的很，没那么深的城府，目的不过只有一个，让你面对自己的内心。” “我的内心……”简隋英没有推开邵群，反而紧贴着邵群，听着他胸口心房处蓬勃跳动的节奏，那里正在告诉他，邵群没有说谎。 “隋英。”邵群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不是装模做样的简队，不是没个正形的男朋友，而是他曾经脱口而出的略显亲昵的称呼。“压抑了这么久，你不觉得累吗，你真甘心就这么压抑着自己的内心的想法过一辈子吗。隋英，你可以恨他们，你也该恨他们，那个名叫赵妍的人，你的父亲，你都可以恨，当然也包括，他。”邵群抬起手，指着奄奄一息的简隋林幽幽的伏在简隋英的耳边说。“他到底对你做过什么，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是你的潜意识在告诉你，你该忘。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记得，因为只有忘了，才能让你压抑住你内心想要复仇的想法。隋英，你不需要忘，他现在就在你手里，生杀，都在你一念之间，所以你可以记得。” “别逼我……邵群。”简隋英竭力想挣脱，可却被邵群死死的压在怀抱里，低语也在持续。“隋英。”邵群不紧不慢的说着。“你不需要忘了他对你做的那些，该忘的人是他。他是你弟弟，却对你起了那么不堪的欲望，是他的错。还有简东远，他是身为人夫，为人父，却没有尽到一点儿改进的义务，害死了你的母亲，也害了你，为什么一定要你妥协，一定要你忘呢。你会遭受到那些都是因为这些人，因为他们，恨吧，随便恨，也可以随意发泄，因为他们确实该死。” 久违的头疼再一次袭来，鼻腔里莫名的充斥着血的味道，那些曾经游走在梦中的片段逐渐的在脑海里清晰起来，一只一只张牙舞爪的与他对抗的怪兽模样不再是青面獠牙，反而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他与他们对抗的刀子，砍断的也不是那些人的牙齿，而是……他们脆弱的后背。镜子前的雾气缓缓的散去了，藏在层层水雾下的眼逐渐露出了他真实的面目，是他自己的眼睛。 至于他为什么会这么做，答案大抵他自己早就知道。正如邵群说的一样，也许他并没有真正的忘记，而是潜意识让他不想再想起来，唯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不去反抗那些所谓的家族，礼教，道德，规则。 可仅仅是这样自欺欺人的压抑，怎么能够抵御他内心深处日复一日的埋怨，一旦怨恨有了一个第一个出口，从此变堕入其中，无法自拔。 恶意的滋生需要养分，也需要一个突破口，他的突破口就是那个无意间瞥到的有着和他相同经历却未被申诉成功的卷宗，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原告，肖晓，被告，武力，因证据不足而结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眼，便记下了与这人有关的所有身份信息。 那些逐渐回笼的记忆告诉他，记下这些后，另一个他用了一个月时间接触到了那个名叫武力的老男人。沉迷男色的老男人不出意外的上钩了。为了实现与他春宵一度的不切实际的梦想，对他几乎是言听必从，无论他要求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还是不顾身体一瓶一瓶灌下高浓度的酒无一不照办。 于是，另一个他计算着酒精沉淀与分解的时间，于一个月后把他约到了那条没有监控的小巷，趁他即将要亲吻到他脖颈的时候，解开了他的腰带，一刀割下了他的肮脏的下体。许是另一个他近期灌的酒精度数着实不小，短暂的麻痹到了他的神经，又或许那个名为武力的人过于震惊，他甚至还没来记得发出一丝声响，下一刀就利索的插入到了他的后背，刺破了他的脾脏，那是一个布满了血管的器官，一旦脾脏破裂出血，通常会很凶猛。血管中的血液会迅速减少，从而导致快速休克，最后在休克中死去。 这不是简隋英第一次杀人，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了结过不少犯罪份子，可那些都只是完成任务。没有一次像这一次一样畅快，他沉默的看着倒在地上宛如死狗一般的人流出涓涓的血液，第一次痛快的笑了。像是压抑了许久的心终于得到了释放。 而在接触这个人的同时，他用同样的手段把简隋林也骗到了这所工厂，并实施囚禁。所以说，另一个他没有杀简隋林的原因，从来都不是动了恻隐之心，而是给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然怎么解释简隋林失踪的时间和第一起凶杀案计划的时间那么吻合。 原来，与另一个自己合谋的从来都不是邵群，而是他自己。 原来，真相居然是他自己。 “都想起来了吗，隋英。”邵群还在用力抱着简隋英，似是感受到怀里人的变化，淡淡的说。“想起来吧，没有关系的，你做的很好，除了我以外，不会有其他人发现。” 如果时间来得及，邵群断然不会这么逼迫简隋英。可专案组查案的进度已经摆在那里了，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没有时间留给他等简隋英慢慢察觉了。 第一起案子是简隋英无意间看到的卷宗倒还好糊弄过去。可第一起案子结束后，另一个简隋英似乎已经开始享受起了这种快感，所以动用了权限查询了相关案件的所有记录，邵群无从得知他到底用的是谁的权限，也不知道他做的到底够不够隐秘，只知道查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好在第二起案件他谨慎了许多，也衡量过第二起案件和第一起案件爆发的时间不宜间隔太短，从而导致并案调查，所以还没开始实施接触计划。可惜天不从人怨，老天可能也不想那个罪大恶极的人活的太长，偏生让他在简隋英第二人格出现的时候遇到了他。恰巧那天又逢那天简隋英去地下室去看简隋林受了些刺激，他去看简隋林的时候通常都会随身带着那把刀，许是为了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利落的了结他，又或许因为点别的，不过那把刀最终没有插在简隋林身上，而是插到了那个名为崔明的，还没来得及接触的第二个死者的下体上。 那人似乎被吓坏了，下意识的要张口哀嚎，还好一直跟着简隋英的邵群拿过刀子在他背上快速的补了那一刀。名为崔明的人连哀嚎都没来记得发出就悄然倒了下去。若说这案也是简隋英做的，倒也不算完全。邵群低沉的笑了一声，觉得简隋英还是有些对这些记忆的本能的，不然为什么在他提出双凶手后直接否认了这一猜测。 邵群曾经把这一行为解释为保护，彼时完全不记得的简隋英并没有否认，那么现在，也无需否认了，因为这确确实实是一种保护，保护的不是自己，而是协助了他的邵群。连没有记忆的简隋英下意识的都在维护他，邵群没有理由对现在的险境坐视不理，任由简隋英一个人独自面对。 当然，如果不是第三案爆发的那么突然，他本可以采取一种温和的方式。但那些简隋英该憎恨的人从来不给他机会，他们只会肆意的压榨简隋英已经所剩不多的理性，在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压榨下，简隋英那条名为理智的弦终于绷断。失控状态下的他甚至不再小心，更不想去思考，甚至连折磨都忘了，径直一刀下去夺走了那人的生命，随后才发泄般的割下他的下体。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摇摇欲坠的生活里得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事情已经明了了，接下来就是简隋英作何选择。 邵群低下头，简隋英紧绷的神色随着这些记忆逐渐回笼后无声的放缓，那似乎是另一个简隋英在与他对峙的前兆。 “隋英。”邵群双手攀在简隋英的背后，头微微向他靠近，目光虚虚的望向一旁惊恐不已的简隋林。“你已经都知道了，所以你想怎么做呢？如果你想，明天我们就可以交出去一个凶手，这个凶手，你想让他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