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那把你家长叫进来。
龚俊不是张哲瀚的亲哥哥。 11岁之前，龚俊都是张哲瀚邻居家的榜样哥哥，他比张哲瀚大十岁，学习成绩好，上初高中时证件照年年都贴在三好学生那栏，高考考进了TOP3的学校，本科期间就进互联网大厂实习做项目，读硕时已经开始创业，一直是别人家孩子的代名词。 但张哲瀚不同，他是奶奶在螺丝厂打零工时捡到的小孩，他没有名姓，不知父母，在雨里淋了个透心凉，奄奄一息，捡回家的第一天他就发了高烧，差点没命。奶奶早年死了丈夫，儿女也在疫病中双双夭折，看他实在可怜，就收养作了孙儿，可小孩性子顽劣，哪是一位老人家能看管得过来的？这个重任自然就降落在龚俊肩上。 一般是龚俊搬个小板凳坐在家门口写作业，时不时盯盯上树掏鸟蛋、下地玩泥巴的张哲瀚的去向，在夕阳西下、奶奶下班回家前揪着张哲瀚把浑身的泥巴洗干净再交差。要是龚俊烦了，就把两人都反锁在屋内，他要写竞赛的题目，张哲瀚只能老老实实地抱着小人书翻来覆去地看，表现好了才有一口零食吃。 可以说，张哲瀚几乎就是龚俊看着长大的。 11岁那年，奶奶终于扛不住了，一直隐忍的病痛如排山倒海般涌来，让她在短短的几个星期里rou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张哲瀚的生活开始从学校和家的两点一线增加了医院，就算社区集资捐款也没能挽救她的生命。那两个月，张哲瀚哭肿的眼睛就没消下去过。 奶奶临终前把张哲瀚托付给了大学刚毕业的龚俊，弥留之际只留给龚俊一句话。 “给他一口饭吃，养他到十八岁，算奶奶求你的。” 龚俊牵着抽噎不止的张哲瀚站在她的床前，在无限拉长的寂静中，应了声好，看着她终于合上疲惫的双眼，面带微笑地咽了气。 张哲瀚那时候还没意识到，他再也没有亲人了，没有人揪着他的耳朵骂他不省心的臭小子了，也没有人会在他疯玩后默默替他洗净沾满污渍的帆布鞋，考双百的奖状、印红花的作文也不会被小心翼翼地贴在墙上。 他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人。 但又不止他一人。 奶奶去世之后，龚俊全家都不同意接纳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可怜孩子，街坊邻居口中谈来论去都是晦气，龚俊为了恪守承诺，毅然带着他转学，两人一齐在华北闯荡，好在有导师照拂，日子才不算难过。 11岁之后，张哲瀚印象里的邻家哥哥形象逐渐消褪，只剩下了早出晚归的疲惫青年。有时张哲瀚抱着枕头在大门口等到三更半夜，才等来满身酒气的龚俊，说不上两句话就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张哲瀚心里比谁都清楚，龚俊在那么多饭局中拼命辗转，无非是为了多养一张吃饭的嘴，在华北站稳脚跟，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网上学来的醒酒汤热了又热，提前熨烫好的西服领带整齐叠放在简陋的衣柜里。 艰难的日子没有持续很久，张哲瀚15岁那年，龚俊的公司规模日益壮大，在业界也算占据了一席之地，不像从前那么忙碌，他们也从出租屋搬到了附近小区，又搬进了二十一层的高端公寓。同年，张哲瀚考进了本区第二的中学，身高突然拔高，又跟着校篮球队训练，一时间偷偷塞进抽屉的情书都多了不少。 “训练结束了？” 那天正好是6月11日，下午四点，张哲瀚就匆匆忙忙地冲进客厅，正好撞见在洗漱间刮胡子的龚俊，他晚上有一场应酬，不会在家待太久。 “……没有。”张哲瀚穿着湿透的篮球服，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就溜进了洗漱间，“砰”得一声关紧了门，传来的声音闷闷的，“我，我请假回家的。” “啧，你就不能回你自己房间吗？我的手机还在里面……” 龚俊摩挲着指尖的一点泡沫，有些无奈地拎起他的书包，准备放回他的屋子里，半开的书包缝飘出一张粉色的信纸，龚俊随手捡了起来。 学长你好，我是前天下午在球场上给你递水的那个女生，这其实已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吧？你有一回还说要带上我一起去聚餐，但你好像还是没记住我的名字，不知道我的这次表白，会不会让你记住我呢…… 龚俊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张哲瀚”，上前敲了敲洗漱间的门。 原因无他，龚俊只是想让他别耽误了学业。 “哥，哥……”透过门，张哲瀚的嗓音颤抖，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哭腔，“你进来一下……” “怎么了？” 龚俊拧下了洗漱间的把手，推门而入，看见张哲瀚坐在马桶上，球裤和底裤上都洇上了暗色的血迹。 张哲瀚是决心要保守一辈子秘密的，除了奶奶，谁也不会知道，龚俊也不会，可他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初潮打乱了思绪，以为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泪水在他通红的眼眶里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来，龚俊顾不上那么多，赶忙蹲下掀起他的球衣下摆：“……没事没事，哪有那么严重，是不是打球的时候碰到了，我看看……” 话语戛然而止在他看见张哲瀚腿心那朵嫩红的雌xue。 纵然龚俊前半生见过的大场面不少，却也在此刻慌了神，他强装镇定地拿起台面上的手机通知今晚秘书替他赴宴，又动作利落地扶起六神无主的张哲瀚：“去屋子里换条裤子，我去开车，现在去医院还来得及。” 张哲瀚躺在医用诊断床上，双腿曲起分开，生无可恋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慈眉善目的老医生脱下手套：“只不过是zigong内膜脱落出血，正常的，你要是不放心，明天让家长带你去做个全身检查。” 张哲瀚眼里的泪还没干：“……真的没病吗？” “没病，回家多喝热水，路上买点卫生巾，三天就没事了。对了，小孩，你家里人小时候没带你去动手术吗？” 再三确认没事，张哲瀚跳下床，迅速拉上了裤子：“……我是捡来的。” 医生一时语塞：“那把你家长叫进来。” 张哲瀚拉开门，冲着外头喊了一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