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这儿吧"

    初秋夏蝉鸣，叫得就是一个点儿背。

    方清阳背着书包跑出了八百米冲刺的速度。仅仅十分钟的路程，让她生生压成五分钟就从家门口跑到了学校。

    穿过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顶着门卫大爷探究的眼神，方清阳脸红了个底儿掉。

    进了楼，从楼东跑到楼西，楞是没瞧见高一五班的牌子，急得她一头汗，十万火急下，她慌不择路拽了个老师一问，才得知五班和六班的教室都藏在拐角角落，要绕过去一面墙才能看见。

    这又耽误了不少功夫。

    等她气息不稳地到门口的时候，已经听见教室里班主任稳健的话音。

    “按规定，各班学生每日需着校服、佩戴校牌，以便考勤，若有遗漏——”

    “报、报告。”

    带着微喘的声音响起。

    班里四十多双眼睛，连带着讲台上那一双，齐刷刷看向门边。

    方清阳觉得自己大约是熟了，人麻了，所以整个身子也没什么知觉了。

    丢人也不过如此了。

    “开学第一天，上午报名忘带报名费，下午报道就迟到。”

    班主任李济良年岁不大，正介于中青之间。他挑挑眉毛，瞥她一眼，虽是极讨厌迟到的人，但念在头一天入学，也并未太过难为。

    “进来吧，自己找位子坐。”

    方清阳这才如蒙大赦，赶忙背着包走进教室。

    因为高中教室大多是新接老，新生用的都是刚刚毕业一届的教室，所以桌椅混乱一团，大家都是四处散坐。方清阳硬着头皮穿过几个人，总算看到了一个空座，上面放着粉红色的书包。

    “同学，请问这里有人吗？”她小小声地询问旁边坐着的女生。

    那女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讲台上讲话的李济良，听见问话不动，也不看人。

    “有人。你去别处坐吧。”

    难道她还不是最后一个？方清阳纳闷。又欲询问时——

    “怎么了，是没有适合自己的凳子吗？”

    四十多双眼睛随着李济良的再次问话，又重新聚焦到独树一帜的方清阳身上。

    “不是……”方清阳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地张张嘴。而那个女生也并没有要把书包拿走的意思，只作壁上观。

    窒息的静默里——

    “坐这儿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起一只黑色的书包，露出一张凳子。

    “就是不大稳当，当心点儿。”

    “谢谢。”

    方清阳耷拉着脑袋，小声道谢，垂头丧气地踱过去。

    “行，坐好了我就接着讲。”

    方清阳把书包放在脸前面，打定主意在李济良讲完之前都不会再从后面出来。

    “你叫方清阳？”

    “嗯？”

    方清阳从书包后面慢慢探出小脑袋。

    是给她让位置的男生。

    方才慌里慌张根本没抬头，这时她才真正看清面前的人。单是坐着，就已经能看出瘦高的个儿，皮肤算不上白，但干净得很。浓眉大眼地瞧着她，一笑唇角锋利，露出两排齐整的牙齿。

    “是。”方清阳眨眨眼，凑近一点。

    男生偷偷指了指李济良。

    “刚才点名，头一个喊的就是你的名儿。”他的眼睛亮亮的，缩起来偷偷跟她讲话的时候会有一点滑稽。

    “他们说，这个名单是按照成绩排的。”

    “我也不知道。但你是第一，我就记住了。”

    方清阳红着脸，摆摆手。

    “运气好，碰的。”

    男生咧开嘴笑了。

    “我叫王海山。王屋镇中学考上来的。”他一只手拢在脸侧，朝向她。

    “也是碰的。”

    话音刚落，“嘭”地一声——

    方清阳摔在了一堆木头板子中间。

    百折千磨后，李济良总算是把自己手里薄薄一页《新生守则》念完了。

    他长叹一口气，在临江市一中干了也有八年的班主任，头一回觉得开学第一天是来渡劫的。

    “行了，男生领头，把桌子椅子排排，拿扫帚扫扫地，按投影上的座位表坐。”

    然后出了门，直接绕到后门，敲一敲。

    “方清阳，出来。”

    方清阳冲还在局促道歉的王海山摆摆手，说她真的没事。看他那么大个儿还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干脆把自己的包跟他的包塞在了一起。

    “你帮我拿一下包吧，”她指一指前面的投影：“看，咱俩是同桌。”

    王海山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座次表。再转过头的时候，方清阳已经跑出去了。他拎起两个肩并肩的书包，有点不好意思地轻轻说了一声“好”。

    方清阳亦步亦趋地跟着李济良的步子，又想起刚刚。

    凳子垮的时候她人傻了，手杵到地上砸得很痛，半晌没反应过来。

    王海山呆了两秒，一个箭步就冲过来。伸手想扶她，又怕她不乐意，手伸出去又收回来，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一直在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明知道是坏的还让你坐，你不要紧吧？”

    最后方清阳还是借着他胳膊的力站起来的，因为实在是太疼了。

    后面那几分钟王海山就一直陪她站在最后面，小小的一只，疼得轻轻吸气，他问了几遍要不要去医务室都被她拒绝了，没法子，他也就只能陪她站着，再时不时局促地看她一眼。

    “哎哟！”

    方清阳捂着脑袋，小脸皱成了包子。

    “喊什么？你撞的我，我都没喊。”

    李济良转过身，瞪她一眼，推门走进高一语文组办公室。

    “心不在焉，就给我现眼。”走到工位旁，他拿着三张纸往她面前一拍：“明天开学典礼，学生代表发言，稿子给你打出来了。”

    “我可告诉你，明天是全校参加，不是单蹦儿年级，你妈肯定也去看，”他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脑门：“你能不能给我长长脸。”

    看方清阳乖乖地接过稿子去，李济良才挥挥手。

    “赶紧走，下次不许迟到。”

    方清阳拿着稿子走到办公室门口，又猛地转回来。

    “老师，这是上午借你的两百块钱报名费，”她抿嘴儿笑一下，把钱放在他桌上：“谢谢李老师！”

    转身就跑了。

    李济良笑骂一句，惹得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纷纷搭话。

    “这是杨老师家的姑娘吧？”

    “听说是清北的苗子，是不是啊李老师？”

    李济良佯装生气，说什么苗子，糊涂蛋一个。

    “有些人就是命好哦，迟到不说，课本也不用搬，打扫卫生也不见人了，啧啧……”

    自己的位置在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位置，方清阳甫一走进就听见一道尖利的女声。她定睛一瞧，是那位“粉红书包”。

    方清阳没有理会，抬脚一进教室，声音就戛然而止。

    王海山不在位置上，应该是去拿卫生工具了。

    方清阳走近一看，自己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崭新的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