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哭
程家的饭桌上一般都是自家种的应季蔬菜，夹杂着一两个程宏自己做的咸菜，只有年节的时候才看得见一点儿荤腥。 因着姜宛的到来，程宏做饭的时候特地拿了钱去邻居王婶子家里买了两个鸡蛋，又到地里割了一茬韭菜，一起炒了，算是个荤菜。 这盘荤菜被摆在姜宛面前，程家几兄弟一口都没吃。 程宏、程定轮流给她碗里夹，她连筷子都没动，碗里就堆了小半碗颜色金黄的炒鸡蛋，夹杂着韭菜的新绿，香气扑鼻，滋味喷香。 按理说，她从小锦衣玉食，什么山珍海味都是家常便饭，一盘韭菜炒鸡蛋算什么？ 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好吃的想流泪。 姜宛自己没过过苦日子，但她的贴身丫鬟露儿却是从山沟沟里卖出来的。 露儿曾对她说过，农户人家，一年也吃不上几回rou，鸡蛋都是留着卖钱的，日子过的艰难的，更是只能挖野菜度日，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挪补丁，哪里顾得上好看和脸面？ 想到这儿，她放下了筷子，轻声说自己已经吃饱了，将碗里半碗米饭和鸡蛋往前推了一些。 同时抬眼打量程家兄弟的衣着：他们的衣裳虽然旧，用的也都是最便宜的布料，但却是个个干净、整洁，没有补丁的痕迹。 “宛宛，你怎么吃这么点儿就不吃了，是不是我做的不好吃啊？” 程宏误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扭头看着她，漆黑的瞳仁里满是愧疚。 语气有点儿挫败。 姜宛赶紧摇头：“不是！四哥你的厨艺特别好，比酒楼里的大厨还厉害…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听见少女的夸奖，程宏的眼里逐渐恢复光彩。 他并不知道自己于厨艺上非常有天份，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有限的食材和调料，限制了他发挥。 但看到姜宛真诚的模样，他第一次，在心里肯定了自己。 嗯，他也是有长处的。 从前，他只觉得，自己是兄弟间最差的一个。 大哥能出门做生意，脾气又好：二哥脾气不好，整天臭着个脸，但一身武艺，还会使飞镖；三哥已经是个童生，在书院读书，不仅免了束脩，还可以替别人抄书赚钱，算账更是厉害，家里的钱都归他管；五弟年纪小，却聪明，天资高，私塾里的先生把他当宝贝一样；只有自己，只能做煮饭、种地，喂猪这种小事。 但现在，也有人夸他了。 程宏忍不住笑，两边的梨涡不要太明显。 身后好像有一条无形的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摇来摇去，简直快要上天了。 但此刻，一道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气氛。 “吃下去。” 姜宛怔怔的看着声音的主人：“二哥。” “不准叫。”程宗面色不善，剑眉微拧。浅棕色的眼眸冷冰冰的睨着她。 姜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感觉自己无论说什么，程宗都不会改变态度。 没关系，时间还很长，她会让他慢慢接受自己这个meimei。 少女微垂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她眼里的情绪。 精致小巧的鼻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完美的找不出一丝瑕疵，柔嫩的唇瓣看上就像涂了一层烟霞色的口脂，随着微微抿起的动作，让人禁不住的心生怜爱。 程家兄弟的脸色都变了，他们都把少女这副神情理解成了：她在哭！ 程宏的心立刻感觉被刀子捅了一下，捏起拳头，怒视着程宗。 程宣虽然没有他那么大反应，但心里也是觉得程宗过分了。 姜宛是大哥带回来的，他们也都接受了，小姑娘乖巧，之前叫你，你不理睬也就算了，何必又冷言冷语的吓人家？ 这番话他没说出来，只是将目光转向程定。 程安的目光还停留在姜宛身上，那双纯净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幽深的情绪，转瞬即逝，没有人看到。 “不准哭。” 程宗冷硬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僵硬。 若是仔细比较，就能发现他的语气已不如之前那么冷了。 姜宛一怔，抬起头看他。眼中满是茫然：她没哭呀。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一旁的程定重重的放下了筷子。 “够了，二弟。你若是不愿认宛宛这个meimei，我不逼你，但，宛宛是我们的meimei，我这个大哥，不许你欺她。” 温和如他，自是做不到厉声厉语。 但这般认真的语气，和微敛着的眉眼，也已足够让人感受到他这番话的重量。 程宗一向不把程宣几人放在眼里，但对程定，却有所不同。 一年前，他失去了所有记忆，还受了重伤，倒在河边，是程定救了他，还说他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 程宗心里对此是怀疑的，既然是失散多年，又怎么认得出？又哪来这么巧的事？ 他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但也不是傻子。 在他看来，程定撒这个谎是为了某种目的，为了骗取他的信任，或者是得到什么东西。 他没有揭穿他，只是为了等待自己恢复记忆，顺便查清楚程定的目的。 然而一年下来，程家人就好像真的只是在这小山村的普通人。 老大挑着货架外出卖货，老三、老五读书，老四种地喂猪，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他竟然找不出一点儿破绽。 没有找到破绽之前，程定便还算是救他的人，他的话，自己也就勉强听听罢了。 程宗没有说话，转过头继续吃饭。 这样的反应已经是难得一见的了，也代表他听进去了。 如果换做程宏几个，恐怕面前这张才新做的饭桌又要被他一掌拍的粉碎。 兄弟三人不由拿佩服的目光看自家大哥。 程定的眉眼恢复了温和，问姜宛：“可是真的吃不下了？” 嗯，真真的。” 姜宛赶紧点头。 程定闻言，便让几个弟弟分着吃了。 “我们把宛妹吃剩下的分了，盘子里干净的留着明天吃。”程宣开始了他的精打细算。 “三哥说的对！”坐在姜宛旁边的程宏赶紧端起碗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先递到程宗面前。 哪料程宗冷哼一声：“不吃，脏。” 姜宛不由红了脸，侧过脸去，装作没听到。 程宏不客气的把碗转了个方向，“不吃正好，三哥、五弟，我们吃。” …… 程家除去厨房，就只有三个房间，一个堆放着杂货，剩下两间房是程定和程宗一间，老三、老四和老五一间。 程定不在家的时候，就是程宗一个人睡一间。 三兄弟俩宁愿挤一个炕上，也不愿意往隔壁挪。 如今来了姜宛，自然是要单独给她一间房的，程家五兄弟就只能挤在一张炕上了。 本来地方就小，程宗还不允许别人靠他太近，抽签抽到睡他旁边的程宏一脸不爽的向程定抱怨。 “大哥，你看他……” 程定默默侧过身，给他腾出了点儿位置，嘴里轻声安抚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