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明】槐序

    ＊沈焰x明朱

    ——

    “东西在那边都收拾好了，你把家里的钥匙收好，外婆在家里等你。你还没去过老家吧？见到外婆记得叫人......”正在开车的女人一身精致衣装，雷厉风行，美艳的妆容和渐渐弥散开的香水味，车里无端有些闷。

    女人耐心的交待着，见到后座的人并没有反应，反而靠着车窗昏昏欲睡，她的立马大叫着：“明朱！mama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明朱被mama的声音猛然叫醒，突然在车窗上磕了一下，疼得他皱眉，紧接着慢悠悠睁开眼：“知道了......”

    “你这孩子......”

    汽车在盘旋的山路上来回打转着绕圈，车里陷入安静，一时间没人说话，mama似乎有些烦闷，也或许是怕自己精神不振，打开了车载音乐，自顾自说着：“爸爸和mama有个紧急的工作交接...唉，也真是的，刚刚回国内总是有很多事情要麻烦...”她语气似乎有些疲惫，即便明朱很可能已经在后座睡着了，她还是喋喋不休着：“你的入学手续在办理了，现在还是暑假的时候，我们没时间照顾你，正好你外婆也想你了，在老家要......”

    明朱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半眯着眼睛，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昏昏欲睡着时而清醒时而半梦，窗外的景色飞快变换着，不知过了多久，从清晨出发，车辆缓缓驶入小镇已经是下午时分了，明朱也醒了瞌睡，看着窗外的景色逐渐见了人烟，大片的田一望无际，星罗棋布的湖泊，只有零散的村人扛着农具在田埂上走着，偶尔能看见在路边野外嬉闹的小孩。

    穿过田野湖泊，和人烟聚集的居所，又拐进一个偏僻的老宅，看得出来修的很是气派，处处都透露着复古旧时光的气息，像是独自在这个小山脚下开辟出一隅，爬山虎和紫藤花铺满了院墙，车辆慢慢停在铁门前，早早站在门前的老妇人立刻迎了上来，mama下车后，看见老妇人立马迎了上去，明朱也从车上下来。

    “妈！快，明朱，喊人，这是外婆。”

    明朱背着自己的背包，乖巧喊了声：“外婆好。”

    “欸，我们明明真乖......”

    母女两人聊了一会儿近况，不过mama似乎是赶时间并未说太多，把后备箱打开，提下来明朱的行李，看着他提着行李进门后驾车离开了。

    明朱耐心陪着外婆聊天，外婆问他就答，似乎是顾念他一路辛苦，没拉着他说多久就自己进屋休息去了，等明朱整理好行李，天色渐晚，火烧云都散的只剩棉絮一样的霞了，只有半边天的昏黄和逐渐透露出来的星子。明朱从小在国外的都市长大，很少看见这种大片的霞光铺开来的瑰丽美景，一眼望不到头，小镇的晚风送来，院墙的紫藤花摇曳着。

    他被紫藤吸引着，干脆下楼来到院子走走。

    紧接着院墙那边便传来声响，明朱好奇看过去，只见一个黑发黑眼的少年正趴在他家墙头，穿着T恤，皮肤晒得小麦色，额头上还浸着汗珠，双眼明亮如点星，看着他招了招手，接着就笑起来。

    此刻有微风拂过紫藤花，微微晃动着。

    “嘿！”

    明朱闻言转头看过去，在层层叠叠的紫藤中一袭金发的人一双碧绿的眼看过来，沈焰看的一怔，看着他湖绿的眸子，像是一汪碧水，又像是翡翠，在蝉鸣的夏天透着绿意，沁人心脾，像是懵懂被惊扰的夏日精灵。

    “你是谁？”

    少年摸了摸鼻子了，随后咧开嘴笑着：“我叫沈焰！你呢？”

    明朱看着他眨眨眼，微张着嘴：“明朱。”

    明朱有很多想问的，你为什么出现在我家？又为什么和自己搭话？沈焰却示意他凑近，明朱好奇穿过紫藤来到墙角下仰着头看着他，沈焰见那人凑近，趴在墙头跟他说话：“漂亮小猫，要不要和我一起出来玩？”

    明朱转头看向身后的自家房子，沈焰却对他眨眨眼：“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看着黄昏的余晖撒在墙头上那少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握住他递来的手腕，紧紧抓住，四肢生的修长好看，一手攀上墙头，突出漂亮的骨节，一跃一蹬，攀着沈焰的手臂，一个扑跳从墙上歪下来，明朱刚要惊叫出来，却扑了个满怀，沈焰怀里还有清香柠檬洗衣粉的干净味道，他喘着气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沈焰笑起来，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把他接住在怀里。

    明朱还不习惯和人如此近距离接触，此刻窝在对方怀里立刻红了耳朵，小声喊他：“放...放我下来....！”

    等到落地后，沈焰先一步拉住他的手，少年人的手宽大却不粗糙，修长而有力，掌心湿热，明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下的生命正鲜活跳动着，他有些瑟缩，沈焰却紧紧扣住他白皙绵软的手，拉着他一直往前跑着：“快点！现在去刚好赶上！”明朱被他拽着不得不跟着往前跑着，对方显然比他还熟悉这里，看着来时的景色在身后闪过，迎着晚风朝着太阳落下的地方奔跑着，他不知道沈焰要带他去哪里，他现在心脏剧烈跳动着，只剩下前面那人紧紧握着他的手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周围能看到逐渐变得居所密集了起来，耳畔有孩童嬉闹的声音，还有不知谁家炒菜发出“滋啦啦！”的声音，紧接着嗅到飘出的油烟香味，明朱并不讨厌，他被沈焰拉着跑，脸颊绯红，微微喘着气，他们在人群中穿梭，明朱从流动的烟火气似乎流淌过一丝幽暗的甜香，他还不来不及细想，就被眼前的一幕幕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一个他从没见过的世界正在展开，不同于现代繁华的国外都市，这里的小镇风情，黄昏的晚霞，嬉闹的孩童，自行车迅速行过留下一路铃铃声，这些都是明朱不曾见过的。

    一路上不断有居民和小孩跟沈焰打着招呼，沈焰匆匆笑着应了，摆摆手带着明朱来到一个烧烤摊前，门口的桌子和塑料椅刚刚摆出来，一个精神抖擞的老爷爷正将出摊用的食材搬出来准备好，见到沈焰来了就笑骂一声：“臭小子！快来帮忙，又去哪野了！”

    沈焰牵着明朱的手摆摆，说：“爷爷，今天我是带朋友来！”虽然这么说着还是过去帮老人收拾妥当，却又被爷爷挥挥手赶走了，明朱站在原地眨眨眼好奇看着，走上去看着他们的动作想要帮忙，爷爷一看他却笑了：“不用你们忙，想吃什么去拿！”明朱于是又被沈焰拉着在一棵树下摆着的塑料椅上坐下，不一会儿烧烤开摊，夜色覆盖了昏黄的天空，已经能看见星光点点，各家夜市也开始亮起灯火和招牌，明朱好奇坐在树下看着，夜晚的到来却没有使小镇寂静下来，不同于流光溢彩霓虹闪烁的都市夜景，只有暖黄的灯，和夜市上逐渐弥漫开来的食物香气，人们或结伴出行来到这里消遣夜色。明朱在观察人们的同时，人们也在看着他，约莫是他与众不同的外形，金灿灿的长卷发，碧绿的双眸，像是落入人世烟火的精灵，见大家都在好奇看着他，明朱很快又不好意思低下头，再抬起头却看见有人对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很快沈焰端着烧烤来了，长腿一跨还开了两瓶菠萝啤，咔哒往明朱面前一放，明朱抬头看着他，明明和这个人才认识半天不到，甚至刚刚只交换了一个姓名，他不应该如此失礼，可是面对沈焰总有一丝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亲昵和放松，小声故意对他说：“这就是你说的大餐？”他说中文绵软慢悠悠的，甚至还有点口音，可是沈焰看的心里欢喜，笑了一下将盘子里的烧烤往他面前一推：“我爷爷的手艺，你尝尝就知道了！”

    明朱拿起一根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烤rou，上面沾满了香料，以往家里人是不爱他吃这些食品的，他看一眼沈焰期待的亮晶晶双眼，直接啃了一口。

    沈焰看着对面小猫眼睛一亮，立马抱着烤串开始仔细吃起来，连粉红的舌头都吐出来一截，嘴角脸颊边都是签子压出的油印，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明朱一脸茫然抬头看向他，沈焰伸手抹去他嘴角沾到的调料，自己尝着舔了舔指腹，看着对面面皮白净的脸上又开始透露出薄红，像一颗水蜜桃，明朱皱眉紧张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像只小花猫。”

    明朱又红了脸，他觉得脸上有些热，嗫嚅着问他：“为什么总喊我小猫？”

    沈焰“唔”了一声，回忆着说起：“你长得漂亮，金色头发和碧绿的眼睛，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好看又贵气，我只在电视里看过名贵的猫儿跟你一样。”

    明朱看着他一时间又说不出话来，也许是这烤串辣椒有些放多了，他眼眶有些热热的，连带着心也噗噗跳着，沈焰随口喝着菠萝啤明朱看着只憋出来一句：“未成年不可以喝酒......”又引来沈焰一阵笑，惹得明朱扭过头不去看他。

    “试试嘛——”

    明朱坐立不安着，又或者是此刻气氛正好，远处四周都是食客们呼朋引伴和商家的吆喝声，张灯结彩的热闹，而这个无人注意的一隅的大槐树下，只听得鸟叫蝉鸣，和晚风擦过引起簌簌的树叶摩擦声，明朱捧起啤酒罐闭着眼睛抿了一口，酒的香甜和菠萝的酸甜果香交织在一起，像是在喝果汁一样，又在咕噜噜冒着气跑，吞咽着流落入胃里，又比一般的汽水更多了一道火热的烧灼暖意，连带着他整张脸都红了，喝的太急从嘴边流落出酒液，顺着罐子流下来，沾到了他的手指，黏糊糊的透露出甜意。

    “好喝......”明朱第一次感到了畅快感，好像什么都不用去想，吹着风连心下都清明几分，又渗透着一丝醉意，他撑着已经微醺泛红的脸颊，看着对面嘴角沾上香料的沈焰笑了笑，沈焰被他笑的莫名，歪头看着他，明朱再也忍不住哼笑出声，嘴角勾起一丝带着醉意的笑容，翠绿的眸子弯成两道柳叶一般又好像勾人的月牙儿，明晃晃的像是氤氲着水汽。

    沈焰一时间看的有些出神，明朱指指嘴角对他说：“现在你也是小花猫了。”

    沈焰下意识摸了摸嘴角，随即也情不自禁笑开。

    带他吃了烧烤之后，沈焰拉着他在田埂湖泊边散步，沈焰坚持要牵着他手，明朱就只能任他牵着，夜晚的蝉鸣和虫豸私语声更明显了，两人并肩走着散步聊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明朱，是掌上明珠的明珠么？”

    明朱摇着头纠正他：”是Julian的朱。”

    “朱利安？你不是姓明吗？哦，你是外国人，所以有两个名字。”

    “嗯。”

    “我只知道朱明。”

    “朱明是谁？”

    沈焰却笑了笑，转过头问他：“你是哪个朱？你写给我看看。”说着就摊开手掌在他面前，明朱下意识便捧着他手掌伸出手指一笔一划写的认真，最后一笔写完立马被沈焰反手包住手，明朱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怎么可能不认识，当即气的就要就要打他，沈焰“哎哎！”叫着，却不躲，明朱倒是不忍下手了，反而问起他来：“朱明是谁？”

    “是夏天。”

    “你又骗我！”

    “我没有。”

    明朱只当是对方在哄自己，沈焰于是只能晃晃他的手，牵着他走到小卖部面前：“那哥给你赔罪。”

    明朱好奇看着他进去不久又提着一袋子东西出来，他探头要去看，沈焰提起来给他看：“烟花。”

    明朱眨眨眼：“你们不是只有过年才放烟花么？”

    沈焰抬手敲了敲他脑袋：“谁说的，我小时候可喜欢玩了。给，这是买给你的仙女棒。”

    “仙女棒？”

    沈焰笑了一下：“走，哥带你滋仙女棒去。”

    明朱跟上他，两人站在一个小湖旁边，湖里还开着荷花，沈焰点燃一根仙女棒让他举着，明朱拿着冒金花的仙女棒烧的噼里啪啦响，又看见沈焰自己捏了一把烧的不亦乐乎，不停往外冒着金花，像是火光划过的星屑，明明灭灭烧的热烈，明朱看了忍不住笑他，有些傻，到底谁才幼稚想玩仙女棒，不过他倒是举着仙女棒画着圈圈，看着金色的火光迅速划过连成一个光圈，两人坐在湖畔就对着层层叠叠的荷花滋着金花，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其实看不出什么荷塘美景，只能看到高低起伏和层叠的影子，明朱举起仙女棒对着天空，像是炸开的流星四散，金色的星点飞散开来，沈焰看他玩的不亦乐乎，只能接着明灭的火光和柔和的月色看见他身旁的少年，沈焰只觉得他金灿灿的明亮晃眼，一汪翠绿倒映着手中的烟火，像是炸开的星辰一般的绚烂，亮晶晶的笑着转头过来看他，金色的睫毛和璀璨如翡翠的双眼，眉眼间展开的笑容，在这个闷热的夏夜里，连空气都变得潮湿粘腻起来，恍惚了沈焰好多年的夏天。

    那人带着笑意碧绿的眸，从此以后沈焰觉得再也没有这样的夏，他总是想起他，想起明朱，那个有明朱的夏天，那个普通的夏天，格外的闷热，潮湿粘腻，柠檬味的洗衣粉，菠萝啤，油滋滋的烧烤，蝉鸣鸟叫，荷叶层叠，点亮夏夜一角的仙女棒，他们牵着手走过一寸寸土地，摸过所有小河里的鱼，穿梭奔跑在烟火气的黄昏里，和对方温热的皮肤，白皙的耳垂，透着薄红的脸颊，亮晶晶的眼看着他，和他带着羞涩腼腆笑意，绵软声音叫着：“焰哥。”

    他和明朱牵着手又站在那颗大槐树下，幽暗的甜香愈发弥散开了，两人站在大槐树下抬头看着槐树上一苞苞如同米花垂落下来，满树的米白，染上些微的暖黄香甜，明朱抬手接住一片槐花：“焰哥，这是什么？”

    “是槐花。”

    沈焰抬头看着满树槐花，如今正是槐序。

    槐序的季节，朱明的季节。

    也是......

    他们相遇的季节。

    明朱睁开眼看向窗外，又做了这个梦啊......他总是梦起小时候的事情，小镇的夏天，他走的时候已经是季夏的尾声了，mama接他去上学，那一天他坐上汽车，只记得沈焰对他招手大喊着：“记得给我写信！！！”

    仿佛连耳边少年清脆的呼声都渐远了，外婆去世后老宅就荒废了下来，后来的他们辗转搬家转学，不知道信件寄往哪里了，也许搁置了，也许没有人收就丢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淹没在了时间的长河，缓慢流淌着就冲散了，他也失去了沈焰的联系。

    明朱想，或许只是童年记忆的一角，那个在小镇里度过的自由疯玩的夏天，也可能因为那时候因为简单的快乐而不断地回忆起，他有了自己生活，现在也继续朝着自己的人生前进着，他的生活里有了新的人，新的环境，新的际遇，而明朱也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行走着。

    “喂，mama。”

    “你不是要过来跟我们一起吗？东西都收拾好了没？”自从他上大学后，爸妈又搬回了国外，如今外婆也不在了，明朱也觉得自己没什么留在这里的必要，爸爸mama也很早就期待他搬回去。

    “嗯......在收拾了。”

    电话那头mama叮嘱着数落他：“你这孩子，从小就这么温吞的性子。”

    明朱只是笑了笑。

    mama叮嘱几句后挂了电话，明朱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觉得没什么不妥了，却又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家里。

    明朱从积灰的杂物间角落捧出来一个旧盒子，他疑惑擦去上面的灰尘，咔哒一声打开了盒子——却是整整齐齐一排仙女棒，还有老宅的钥匙。

    他恍惚拿起一根仙女棒，陈旧的，熟悉的气息一下子似乎又把他拉回那个闷热潮湿的夏夜，那天晚上他和沈焰没有放完的仙女棒，以及......那时候闭上眼睛情不自禁靠在一起相贴的两瓣温热的唇。

    像是一瞬间蒸腾，飞舞而雀跃，又轻盈又奇妙的感觉，那时候两人的心跳声几乎跃动着要飞出，他以为他已经忘记的一个吻。

    明朱捻起盒底一片泛黄的槐花瓣，已经干枯，却好像还能嗅到幽暗的甜香，连带着他的指间都沾染上。

    如今，正是到了槐序的季节。

    待到明朱用钥匙推开陈旧的铁门时，也忍不住咳嗽几声，挥手扫开烟尘。他拉着行李和画具，站在熟悉的老宅面前，今天可有的收拾了。前不久刚刚和mama打电话过去退了机票，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临时改变了主意，又或者只是如同他对父母的说辞那样，怀念老宅的紫藤来采风写生。

    在无人看管的时候，原来紫藤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爬的更加繁盛了，如同紫色铺开的一片花海，层层叠叠垂落下来，连半边天似乎都要染上紫色的烟霞。

    明朱看着如垂帘一般的紫藤发怔，耳边蝉鸣不歇。

    “嘿。”

    明朱闻言转过头去，回首在层叠如瀑布般的紫藤中。

    此刻有风拂过，紫藤摇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