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消失的时光

    苒苒从星晚那里得知大伯本来阳寿未尽，因为救她才早亡，顿时哭得泣不成声。

    星晚安慰了她几句，但这世上，唯有生死能算得上大事，再怎么安慰，也觉得语言的乏力。

    通过这件事，星晚深切地感受到，人是真不能作恶，一步行差踏错，可能几辈子都还不完。如今大多现世报，像苒苒这种追到地老天荒的仇恨，实在太可怕了。

    顾天师回到观里，做法事帮苒苒改命格，又让星晚转教苒苒烧替身，暂时压住三大人的怨恨。

    事情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苒苒也恢复了正常生活。但始终藏了个定时炸弹，不在此生炸，可能就在后世某一天。

    处理完这些，星晚也回到学校。这几天，给祖师爷当助手，星晚发现，顾天师虽然看着冷情，对身外事不怎么关心，其实，他还是个温柔细心的人。这样慈悲的人，已经活了几千年，真不知是世人的福气，还是顾清的不幸。带着所有记忆，一个人活着。不能与任何人产生感情，普通人的寿命对于他来说太短暂。几十年的亲情、爱情、友情，需要几百年去遗忘。

    因为帮两个同学处理过灵异事件，星晚在经济学院小有名气。也因此，更加断绝了她的异性缘。试问，哪个正常男生愿意接受女朋友与神鬼打交道？胆子小的，见她就躲远了。星晚除了苏雨、小黑、陆会长、苒苒几个朋友之外，也没办法再交到新朋友。

    过了一段时间，大一统计三班的辅导员秦恺，通过陆域祁找到星晚。秦恺是本校毕业生，第一年留校，是他们的师兄。

    秦恺长得高高瘦瘦、文文静静，戴着一副黑款眼镜，说话也轻声细语。星晚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但没说过话。

    秦恺见到星晚，就问她，你还记得门卫室的刘大爷吗？

    四年前，他上大学的时候，门卫刘大爷就在经济学院了，因为同寝的室友总是过了熄灯时间才回来，刘大爷还拿着扫帚追过他们。如今他留校，以前的老师和教职人员都成了同事。刘大爷也像对待其他老师一样，跟秦恺很客气，不再“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地叫。

    以前，秦恺晚上回来，经常看到刘大爷在门卫室做些奇怪的动作，类似瑜伽。心想，这老头还挺潮。

    秦恺的家就在槊原市，车程40多分钟。他嫌早晚通勤浪费时间，就申请住校。但学校教职工宿舍已经住满了，领导临时给他安排在教学楼的复印室。秦恺也乐得安静，每天下班回去，自己随便吃点晚饭，就看看书、收拾收拾内务。他一直没接触过社会，还保留学生的作息。

    有一天晚上八点多，他坐在窗边看书，一抬头，看到楼下cao场的足球架上有人在练单杠。经济学院附近的居民，有时晚上也会来cao场健身，秦恺没太在意。等十点多，他准备睡觉，再看向窗外，那个人还在足球架上。这就不对了，哪有一吊两个多小时的？

    此时，外面下起了大雾，秦恺怎么也看不清架子上的人。他赶紧下楼，先去门卫室找刘大爷，但刘大爷不在。他拎个根木棍，往cao场走去。走近一看，那哪是练单杠，是吊着一个人，正是门卫刘大爷！

    秦恺吓得退了好几步，转身就跑。但听身后有人落地的声音，紧跟着，双脚踩在沙石地“莎莎”的声音。秦恺吓疯了，赶紧往门卫室跑。他出来匆忙，忘了带手机，再跑上楼担心来不及。他冲进门卫室，抄起座机就拨110，电话还没接通，他感到身后床上动了动，扭头一看，发现床上有个人，用花被单裹住头脚，像是在里面咯咯笑，身子不停抖动。

    秦恺扔下电话，直接出了学校，打车回家。当晚，他烧到快40度。

    第二天，他跟学校通了电话，和校领导说了这件事。刘大爷确实不见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异常。学校也报警了，刘大爷家里、常去的地方都找了，这个人真的失去踪影。

    秦恺在家里过了个周末，晚上，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身旁父母说着亲戚家孩子的婚事。秦恺眼睛盯着大衣柜上面的一团东西，好像一个人蜷缩着躺在上面。当他想站起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然后，衣柜顶那团东西缓缓坐起，下了衣柜，刘大爷披着花被单走过来，盯着他看了5分钟，才说：你别多事，坏我好事，我饶不了你！

    之后，秦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次睁眼，自己睡在父母房间。一问爸妈，他们说，昨晚他直接进了他们卧室，倒头就睡，怎么叫都叫不起来。秦恺问，你们昨晚说过亲戚家孩子的婚事吗？父母说，说过啊，你当时在睡觉，怎么知道的？

    秦恺来到客厅，抬头看衣柜，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到了周一，秦恺回到学校。因为刘大爷失踪，门卫室没人值班，就把秦恺安排在那里睡觉，临时顶几天。

    躺在刘大爷曾经睡过的小床上，秦恺怎么都无法入睡。半夜，他坐起身来，不经意看向窗外。那扇窗正对着学校外的马路，路灯下，刘大爷正披着花被单，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3分钟，随后，一辆车撞上刘大爷的身体。他被撞飞出去，身体旋转720°后，稳稳落在车顶。秦恺目送坐在车顶的刘大爷远去。

    星晚听完秦恺的事，沉吟着说：“我怎么听着，刘大爷像是在修仙！”她在祖师爷的笔记里看到过一种引导术，最早源自庄子的理论，后来宋元发展起来的道家与中医的练体术——五禽戏，也是出自于这种引导术。马王堆曾出土过相对完整的四十四式导引图，《养性延命录》里详细记载了如何模拟禽兽身形求长生的办法。

    秦恺愣住，“修仙？哪有这么邪乎的修仙？完全就是邪术！”

    星晚挠挠头，“他这个确实有点邪……”祖师爷的笔记里说过，很多动物开灵智、化人形、成仙家，都要经历天劫。比如：被车碾压、被重物砸。如果没死，修行晋升一阶。既然门卫刘大爷练了类似五禽戏的引导术，那么，他会不会也模仿动物成仙的过程？

    星晚不禁自语，“明明是人，非要修畜生道……”

    秦恺急着问：“那你说，他还会回来找衅我吗？”

    星晚想了想，“他既然警告你，不要坏他好事，你也没做什么。应该不会回来了。”

    秦恺哭丧着脸，“别应该啊，我现在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坐立难安。”

    此刻，星晚必须给他一个肯定答复，原因无他——壮胆、提气。

    星晚：“人家都成仙了，哪有空回来找你？”

    秦恺双肩塌下，脸上忧愁更甚，“完了，我还惹了个仙家……他这么邪的修行方法，成仙也会为祸一方吧？”

    星晚竖起食指，比了个“嘘”的口型，秦恺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和秦恺见面没过几天，星晚收到了祖师爷的信息，这还是顾天师第一次主动联系星晚。

    信息里只有两条简短的内容，一个位置，一句“速来”。

    当时星晚正在上课，只好谎称肚子疼，才跑出教室。她不敢耽误，直接打车奔向顾清发来的地址。

    她此生的职责就是守护顾天师，祖师爷排在所有事情的第一位。

    顾天师活了几千年，是为天仙，他在人间还有一项重要的使命便是审核、接引成仙的人与妖。这么说，管人间事的地方神仙是土地和城隍，管阴间事的神仙是判官和阎王。那么，管人间拔擢飞升仙界的神仙，就是顾清。

    然而，他成仙三千年，也没见几个凡人修成仙，动物就更少了。

    东汉时期的张道陵在江西贵溪云锦山肇基炼九天神丹，“丹成而龙虎见”，龙虎山因此得名。张天师在120岁的时候，与弟子王长、赵升白日飞升。

    晋朝的许逊，136岁时，携全家四十二口人，连同院里的鸡和狗，一同拔宅飞升成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典故，就是来自许逊。

    两千多年来，顾清接引的就这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明清之后更是凤毛麟角，尤其是建国后不许成仙，人们的心念力大大减弱。意识形态根本不相信，上层建筑便是空中楼阁。

    这次，顾天师接到谕令，审核一位尸解仙的生前过往，如无过错，便指引入仙班。

    尸解听着吓人，但也是成仙的一种方式，历史上有名的：八仙的张果老、服饵术的葛仙翁，皆是尸解成仙。

    顾天师来到东城区一座居民楼下，星晚也到了。他们看到不远处围着一群人，大家脸上满是唏嘘。

    “太惨了，一家三口都跳楼了！”

    “他们看着好好的，怎么这么想不开，遇到什么事了？”

    星晚一脸莫名奇妙，看了看周围，又扭头看向顾天师。

    祖师爷两个拇指压住星晚的眼睛，当她再睁眼时，竟看到地上跳楼者的虚影。两个高大的黑衣人，手持伞盖走近，将三口里的mama和儿子牵引着离开。那两个魂，表情木然，一身鲜血。

    另外一个“父亲”的魂，与死者容貌并不相同，他一身金光，向顾清走来。

    这个人看上去六十多岁，比死者年长十几岁的样子。他向顾天师鞠躬，“您就是接引我的仙使？鄙人刘长生，在世189年，生于清道光十三年。”

    顾清点头，与他核对年龄、姓名、生平。

    星晚怎么看都觉得怪异，打量一番这位尸解仙，又转头观察四周。她发现，有个年轻人神情震惊，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房间里没事吗？”

    他旁边站着一位先生，也是震惊不已，“是啊，没事啊！怎么就跳下来了呢！”

    星晚走过去，打了个稽首，标准的道门礼节，“二位，这是怎么回事？”

    中年大师见星晚也是同道中人，还了一礼，却没有话说，只是摇头叹气。

    年轻人光顾着哭，也没心情理会星晚。

    顾天师在远处掐法诀，伸手一点，一道灵光映入星晚眉心。她瞬间看完年轻人的过往。这种法术记载于祖师爷的笔记，叫做共情术，属于他心通的一种。顾清读取了年轻人脑中的信息，又传输给星晚，不用说话，瞬间知晓前因后果。

    年轻人名叫小武，和舅舅一起做建材生意。虽然二人都是出资方，但是，舅舅很强势，小武更像是小跟班，跟在舅舅身后，开车、拎包、拿文件。

    舅舅每天有很多应酬，但有种特殊技能，无论喝多少酒，他想醉就醉，想谈事，立马清醒，进入工作状态。

    前几天晚上，小武开车和舅舅一起回家。他们刚刚应酬完，舅舅躺在后座醒酒。开到微山路怀济大学经济学院的时候，车子好像撞到什么东西，“嘭”地一声。因为是深夜，没什么行人，小武开得也快。他只感觉车子一震，车顶一沉。他下意识踩刹车，已经滑行出去700－800米。他下车查看，车头没有撞击的痕迹，车顶也没东西。打开车后门，看到舅舅仍然躺在后座上，整个人像是被漆封住了似的。

    什么叫“封漆”？彩票刮奖处的灰色。舅舅就像大号的刮刮乐。

    小武揉揉眼睛仔细看，没看任何异样，一切恢复如常，又继续开车回家。来到舅舅楼下，把舅舅扶上楼。小武还没出门，便听到卧室里舅母不高兴的埋怨：怎么又喝酒？喝得醉醺醺的……

    舅母只说了两句，就听一个响亮的耳光声。舅母的抱怨戛然而止，停顿几秒，她大哭出声。小武心想，这都什么事啊，舅舅也是，今天脾气怎么这么躁？

    自那以后，舅舅对舅母非打即骂，没有好脸色，还闹着离婚。舅母不同意，舅舅就变本加厉。舅母的娘家人闹到他们公司。小武作为二老板，只能耐心劝说，也没别的办法。

    后来，舅母跟小武说，舅舅自从那晚回家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也不跟她和孩子一起吃饭，自己去书房睡觉。有一次，舅母进到书房，看到舅舅身上、脸上盖着一个花被单。那被单，她没见过。舅母走过去，撩开被单，看到一张五官错位的脸，然后又迅速组合，成为一个陌生老头，紧接着，又变回舅舅的模样。自那以后，舅舅对舅母态度就好了，也不闹着离婚了。他总给舅母讲故事，讲些无意义的罗圈故事。每次讲完，舅妈就会感到困倦，想睡觉。总之，讲着讲着，舅妈就睡着了。

    舅舅没事自己数数，“123”，蹦一下。高兴的时候，带着舅妈和孩子，一起蹦，“123”，蹦一下，“123”，再蹦一下。

    小武联想到那天晚上的事，便找来一位大师，过来看看。讲完前因后果，大师进家门，每个房间都走了一遍，然后说，没事啊，这家里特别干净。

    小武只好把大师送下楼。正当他们走到一搂的时候，大师突然说：不好！一抬头，看到舅舅一家三口，齐刷刷站在楼顶，每个人都披着花被单，“123”，蹦一下，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