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魔皇

    我自饮了那“忘前尘”便醉得不省人事。若不是师姊在启程前前来将我叫醒，这一觉怕是要睡到论道会结束了。

    师姊见我醒来后依旧神游天外，嘴里一边骂梅清弦为长不尊，一边施法替尚在懵懂之中的我梳洗更衣，随即便拉着我匆忙赶上将将要起飞赴会的宗门灵舟。

    论道会是仙门十载一回的大会，各宗门世家的青年一辈会分境界进行比试，榜上有名者不仅为门派家族带来荣耀，也会得到天材地宝、秘境资格等奖赏。

    而令各方都十分重视的论道会的重心并不全在比试，而是借论道切磋之名就修仙界的一些大事，譬如秘境名额、门派纷争等事宜进行商讨。

    如今统领仙门的有七大门派、三大世家以及妖修的十万大山，是以论道会这等引导修仙界动向的盛会也由上述几方大势力牵头，轮流举办。今次便是由妙音门主办。

    妙音门山门外，我随宗门众人方下灵舟，便恰好碰到了万剑山一行。我埋头跟在师姊身后，尽量降低存在感，只在两方将将打了个照面的时候，抬头匆匆一瞥。

    打头的那一抹皑皑人间雪，自然是着一袭白衣的朝暮雪，之后便是一众峰主、长老。没见到那银发玄衣、背负重剑的身影，我这才松了口气。

    各方人马陆续来到，妙音门的主事指引众人入席。论道会的首日并不进行比试，而是由主办的宗门在大擂台上进行观赏赛，而后各宗门弟子再分境界抽签进行初赛。但在观赏赛开始前，仍少不了一番客套的陈词。

    我坐在看台一角，已是哈欠连天、百无聊赖。正当我昏昏欲睡之际，会场上一阵sao动。

    只见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何时已是阴云蔽日，压得人心头沉闷。紧接着冲天魔气如风过境，刀割似地刮得人脸庞生疼。修为差些的弟子承受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几辆马车竟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妙音门的结界，凌空而至，落在了道台之前。打头的那辆雍容华贵，车身刻有幽冥花的纹路，轮子上燃着幽绿色的火焰。几匹拉车的异兽通体乌黑，魔气森森、威风凛凛，皆脚踏黑焰。

    一群魔修从后几辆马车上下来，恭候在打头的那辆马车旁。

    只见一把骨扇撩开帘子，气质如华的男子从容不迫地从马车上下来。他身披玄色大氅，头戴银冠，鸦羽似的长发半束于脑后。银质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那双赤红如鬼魅般的双眸使得他脸颊上的魔纹更显妖异。

    此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魔皇。

    倏而一阵梵音袅袅，霞光穿透阴云，平和清正之气将参天魔气涤荡一净。

    只见大自在殿的僧人已是手结莲花印，而位于正中的那位双目微阖，远山般的眉间点了一点艳丽的朱砂，却让那张脸更显悲天悯人。

    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勾住了我，合欢功法竟有些蠢蠢欲动，我下意识地放出一缕神识循香而去。

    那僧人睁开眼，高远淡漠的目光轻轻瞥过我。我愣了一下，匆忙收回那缕不听话的神识，凝神静气。

    “魔皇不请自来所谓何意？”妙音门门主开口主持场面。

    “诸位藉由论道会齐聚在此，商讨的是修道界的大事，怎能少了我魔域？莫非我魔道便不是道了？”魔皇将骨扇一展，不紧不慢地道。

    近百年，魔域在此任魔皇治下与仙门相处得还算愉快，偶有摩擦也都没有闹出太大的事端。虽有许多迂腐修士仍旧厌恶魔修，但仙门与魔域的关系已缓和了许多，即便不能心平气和地相处一室，却也不会再碰个头就喊打喊杀。

    然而，魔修如此嚣张地在仙门云集的论道会上出现还是头一遭。

    一时间看台底下众修士皆是议论纷纷：“哪有魔修参加论道会的道理。”

    “魔皇不好好待在魔域里，上门挑衅，莫非是要挑起诸宗与魔域之争？”

    “何不趁此机会将那魔皇擒住，肃清魔域？”

    魔皇抬眼扫过席上，几个长老忽地吐出血来。场面顿时又安静了下来，这魔皇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袭击几位长老。

    忽地，几声琴音铮铮，魔皇一个旋身，向后掠去。而他原本站的位置裂开了几道深深的沟壑。

    一道虚影浮现在空中，手里勾着几根灵力化作的弦，“魔皇可是欺我仙门无人？”

    “非也，本座远道而来，无意挑起争端，也请诸位以礼相待。”

    原是那几位长老暗中放出神识来试探魔皇的深浅被反噬了。众人皆知，擅自用神识探知修士修为乃是大忌，尤其是对于修为高深者来说，极为冒犯。

    魔皇朝那道虚影执了个晚辈礼，“久仰尊者大名。”

    原来那虚影乃是妙音门的隐世大能所化分身。尊者微微颔首，神情不怒自威。

    眼前这魔皇语气平和，姿态谦谦。收敛魔气之后若不是脸上那魔纹，只会觉得他只是寻常修仙世家一温文尔雅的公子。然而这魔皇转眼便能暗伤宗门长老，在隐世大能前亦是游刃有余，其修为之精深叫人万分忌惮。

    “本座略备薄礼，诸位请看。”魔皇将骨扇一收，轻敲两下掌心。只见一口被魔纹绸缎包裹得严实的狭长木盒从马车上飞出，那木盒在半空中挣脱了绸缎的束缚，悬在了看台前。

    在场众人皆盯紧那木盒，暗自戒备，以防魔皇突然发难。而妙音门的修士却一眼便看出了这是个琴匣。

    魔皇轻轻一扇骨扇，木盒猛地打开，一时流光溢彩，一道凤凰的残影从盒中腾飞而出，直上九霄，嘹亮的凤鸣响彻天际，令众人神魂大震，再看去时只剩下云霞漫天。

    妙音门门主此时已从主位上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躺在木盒里的绝世宝琴——朝凤。谁都知道数十年前镇门之宝朝凤琴的失窃一直是妙音门上下的一块儿心病。

    妙音门的现任门主，天赋与实力皆不如其师弟，因生性沉稳、心志坚定，在门中颇具声望而被选为门主。其师弟心中不忿，盗走门中至宝朝凤琴，带着一批弟子叛离师门，本想自立门户，却在宗门与正气盟的追杀之下，遁入魔域，踪迹难寻。

    朝凤琴也自此失落。而此番魔皇亲自前来奉还朝凤琴，可谓是礼重如山。

    只听魔皇风轻云淡地道，“小小薄礼，聊表心意，不知门主可还满意？”

    妙音门弟子皆因亲眼目睹圣宝再现的异象而面露激动之色，而妙音门门主却不由得深思魔皇此举的图谋，只是淡然道：“魔皇归还我门至宝，我妙音门自是感激不尽，只是不知如何才算是全了魔皇此份厚意？”

    “本座此番前来，与诸位一样，只是带些小辈来切磋一二。这朝凤琴，不过顺手为之，门主不必挂怀。”

    魔皇说得轻巧，妙音门却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只觉其所图甚大。

    妙音门门主默然许久，心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然而她身为仙门大宗之主是绝对不能松口让魔修加入论道会的。她看向旁观许久的隐世大能分身。

    那道虚影会意，开口道：“既是来论道的，便入座吧。魔皇厚意，我妙音门自当铭记于心。只是魔皇莫要忘了，既是客，来了我仙门地界，便得遵循主家的规矩。”

    那隐世大能软硬皆施，不咸不淡地威胁了一番。而各方势力见尊者大能都发话了，即便心有异议也不便表露。

    妙音门门主这才抬手，“魔皇，请。”

    妙音门的主事见门主下了指示，出来将其引入座。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魔皇随着指引去十万大山旁边的席上落座，经过万剑山的看台时，到朝暮雪身前，他停了一停，意味深长地道，“朝掌门，别来无恙。”

    朝暮雪本在闭目养神，闻言抬了抬眼，神色淡漠，没什么反应。

    魔皇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悠然落座，未再起事端。众人见状，只暗暗猜想两人有什么过节。

    在场皆是仙门的顶尖力量，又有妙音门的隐世大能与大自在殿的佛子坐镇，魔皇纵是修为已臻大乘大圆满之境，怕是也不会轻举妄动。妙音门主事见魔皇并无动作，心下提防着，一切照常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