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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愿!愿天下有情人皆不成眷属

    红日当空,青庐覆门,吹弹之声交作,宾朋穿插其中,个个都笑的春光灿烂。

    时逢吉日,“清河崔家”的公子正在迎娶“闻喜裴家”的小姐,两姓皆是韩东有数望族,累代官绅,是祖上出过将军宰相的奢遮人家,这喜事办的端是热闹:流水长席自门口摆出去,两首有一里来远,十里八乡的百姓,匆匆过路的远客,不管认不认识,只消拱一拱手,道声:“恭喜”,便可入席,当真是喧哗嚣天,喜气盈门,那也不必细表。

    眼见的已是午时,主事人高声指使,一对新人并至堂前,两家长者高坐上头,皆是眉开眼笑,满座高朋啧啧声声,一对龙凤花烛劈劈剥剥烧的正旺,斯情斯景,端乃人生第一得意的时候。

    却突然,有,凄厉的笑声,自不知什么地方,遥遥传来。

    “恰逢大礼,野客来贺,愿…”

    “愿天下有情人皆不成眷属!”

    一声长笑,万籁俱寂,只余下,那如来自鬼域般的恶毒“贺词”犹在缓缓回荡,所有的宾客亲朋都目登口呆,说不出话来。

    本应愤怒,本应叱责喝骂,可是,那说话是如此低沉,又如此凄厉,带着千回百绕,挥不出,荡不开的阴阴鬼气,在大厅中缓缓回响着,那如同直汲于十八层地府的阴森,令每个人的第一感觉都是“恐惧”而非“愤怒”。

    “谁,是谁?!”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那正笑的满面红光的新郎,几步抢到门口,他戟指喝问,手中虽无兵器,气势却是十足。

    清河崔家原是韩东有数大家之一,并非什么寻常地主,虽然家风崇文,但亦有祖传武技傍身,闻喜裴家更不必说,逮其及盛之时,曾有“闻喜八裴”之誉,足与琅琊王家比肩,尽管没落已久,但毕竟也不是易与的,新郎跃出同时,早有七八人跟着扑出,两家长者却都端坐不动,更拱拳向周围笑道:“不知那里来的疯子,倒教各位见笑了…”周围宾朋便都忙起身还礼,中间却也有“琅琊王家”及“曲邹丘家”的使者,皆笑道:“疯愚之辈尽多有之,也做不得什么耗,但若误了吉时,却又不美,崔公不怪的话,我等倒愿意略效些力气。”见崔家长者一点头,皆自座上跃出,身法之佳,较先前诸人那又胜出一筹。

    笑声渐近,已能看的清楚,是身材极为修长的一个男子,却不见面目,戴着一张巨大鬼面,望之使人生畏。另有一般事怪: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皆作黝黑,又隐隐透着一种奇异光泽,与寻常夏人大异其趣。

    这人虽然来的无礼,却也来的邪门,诸人一时竟不敢造次,开口欲通姓名时,争耐他无礼的紧,只若不闻,袖着手一步步只是向前,如是数番,诸人到底耐心有限,几个性燥的便开始大声叫骂,那人却也充耳不闻。

    诸人中有个性子最燥的,眼前如此,到底耐不住性子,又见那人只是呆呆走路,心道:“可不真是个疯子么?”大喝一声,跳将出去,道:“小子作怪,想死么?”说着一记“黑虎掏心”使出,那人却仍是不闪不动,竟就硬生生用胸口吃了一拳,身子微微一晃。

    这人性子虽燥,手下功夫却也不低,乃是清河地方有名拳师之一,这一拳打出,便石头也须裂个缝开,孰料一拳打出,竟如打到空中一般,全不受力,倒险些自己手腕脱臼,心下不觉有些忐忑--已知对方只怕要较自己高明不少,唯一般可喜处,倒还没有还手。

    正想下台势时,那人肩头微颤,道:“你的手…痛么?”

    那拳师也不知什么意思,呆呆答应一声,那人微微点头:“我…我不痛。”

    “你打我的心,但我不痛…因为,我已经没有心了。”

    那拳师被他弄得胡里胡涂,一时连话也说不出,倒是后面丘家那使者看出不对,疾声道:“这位师傅,请快些…”却听那人已道:“下面…该我来了。”

    说着话,他轻轻抬手,缓缓落在那拳师肩上,一拍便提起,依旧是负着手,侧一侧身,施施然的过了那拳师。

    那拳师被他一碰,便僵立不动,喉中咯咯了几声,突听“碰”的一声,整个人竟自行塌了下去,血rou飞溅中,惊呼声再度扬起,却已与方才完全不同。

    …今次,终于,才是,那种发自内心最深处,无法形容,莫可比拟,唯有亲身体验过者才能明白的,那一种,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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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轻轻一碰,就可以把人身血rou化水?”

    “不是血水,没有那样的水…那是一种粉未,非常细小,用rou眼没法分辨的粉未,深黑色的粉未…流动起来,似乎象是水,但绝对不是…”

    说说,就要停停,还杂着吃力的喘息,因为说话的人已受重伤,整条左臂连同一部分左肩已完全消失不见,由胸至腰上皆满布着深黑的伤口,每处也是整齐的球形,上面还有一些火烧过的痕迹,灼成焦黑的疤。

    “我试着和他过了几招,却根本就没法伤到他,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微微点头,王中孤一边为说话人上药,一边道:“是幻术么?”

    那人吃力道:“可能是,但不象,一点儿‘法术’的感觉也没有…而且,裴家的人…也完全没有头绪…”

    “哦…”

    轻轻点头,王中孤脸上仍然笑得从容淡定。

    “…这样说来,还真是有点奇怪了。”

    从容起身,他在一只银盆中净了手,道:“我都知道了,你安心歇着罢。”见那人渐渐闭目睡去,便轻轻退出,将门带上--脸上笑意早已散去无踪。

    沉吟一时,他似已有主张,方轻轻击掌,立时有人自树荫中转出,垂手道:“家主。”便闻王中孤沉声道:“给我找思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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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逢吉时,鼓乐并作,但在亲族的脸上,却还有着挥之不去的忧意。

    一个多月以来,这数府之地的每一对新人就始终在被这样的忧意笼罩着。

    “愿天下有情人皆不成眷属!”

    每当婚礼进入高潮时,这奇异而又可怖的“祝词”便可能出现,伴随其的,是鬼面黑肤,不知身份的怪人。每一次,他都会将新人擒下,逼迫他们在天地祖灵前立下誓言,相违一生!

    这样的恶行,当然不会不被反抗,但力量怪异无比,这人似乎随手就能将包括“人身”在内的任何东西粉碎瓦解,依靠之,他就将所有敢于反抗或是阻止的人击杀当场。

    但,不知为何,他却从来不伤新人,多次以其父母之命为胁,迫其立誓,他却从来不会对新人施以一指之力,不过,当然,这样之的“仁慈”,并不能使别人对他多那怕是一点点的好感。

    四十一天,破坏婚礼二十六起,虽然这只占到期间婚礼数目的几十分之一而已,但,却已成功的将每对新人的快乐也都罩在了巨大阴影下面,甚至,有过家中长辈在婚礼结束后长长吐气,感叹说:“逃过一劫了…”的黑色笑话出现。当然,也有心怀恶意的失败者,冒充这身份去破坏心上人的婚礼,却在败露后被痛打到要逃向官府求救的荒唐事件。

    已行至结缡之礼,唯母亲太过紧张,手抖抖的,怎么也系不好那块汗巾,门外前来迎娶的新郎脸色已有些焦急,时不时的看看天色,又伸手去抹汗。

    终于系好,满屋人都松了一口气,两名侍女过来将新娘扶起,家中长者一挥手,鞭炮劈啪声中,门口桥夫早已起身,动作之快,倒象是急着要去逃命一样。

    眼见到新娘便要上桥,一院人皆喜笑颜开,便有几个嘴快的道:“我就说吧,那怎么巧就到咱家了…”旁边早有老成的一巴掌打过来,看的孩童们只是嘻笑,新郎也只是笑,竟有些傻傻的样子。

    一片欢乐祥和之中,却,终于有每个人也不愿听到,不想相信的声音出现。

    “恰逢大礼,野客来贺,愿…”

    “愿天下有情人皆不成眷属!”

    长笑声响,一片哑然,寂静当中,忽听“哇”的一声,却是新娘哭了出来,跟着扑通一声,是新郎从马上掉下,两眼紧闭,竟已气昏过去了。

    依过往的“规矩”,长笑之后,那鬼面怪人很快就会出现,将婚礼破坏,将幸福毁灭,但,这一次,却出现了不同的事情:直到过了很久,直到众人已等到开始“惶恐”甚至“焦躁”之后,才有挂着温和笑容的男子出现,告诉众人,一切都可以继续,不用再担心了。

    “在下王五,奉我们少家主之令,恭送一份贺礼,诚祝两位白头谐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