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松］守山人

    （一）

    小鸡炖蘑菇是这座山的守山人。

    他常常以棕熊的形态行走山林之中。

    他已在此许久。

    从万物葳蕤的春到寂静寥落的秋，四季轮转，岁月成河。

    他从未离开过这里。

    山林转换，人流如潮涌来，山下平原化作市镇，常有人上山游走。

    他百年如一日沉默而温柔地引迷途的人下山，赶跑偷猎者，护佑着山中生灵。

    在一个大雪封山的日子，他捡到了一个人。

    一个特别的人。

    那人看起来虚弱极了，鲜血层层尽染了他的衣袍，整个人看着狼狈不堪。

    雪花落在他身上，快要将人淹没似的。

    他怀里，有一只冻僵了的小猫。

    这个人太过虚弱，也太过好看。

    小鸡炖蘑菇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看脸的人。

    他默默把他们搬回了家，就像是所有喜欢把好东西藏窝里的棕熊一样。

    小猫出生的时间并不长，小小软软的，因着先前被冻到了，生了一场病，整日恹恹的。

    那人却久久不曾醒来，明明自己已为他输入了足够的灵力，身体也已好了，为什么还醒不来呢？

    （二）

    又是一年春来，东风吹过，便就是雪化冰消，嫩绿的芽儿从湿漉漉的泥土里钻出来，互相打量着。

    洞里沉睡的人，终于舍得睁开眼，看一看这世界。

    松鼠鳜鱼的眸子是宝石的红，因着初醒而蒙着一层雾，看着可爱又无辜。

    小鸡炖蘑菇惊喜地看着他，“哈，你可终于醒了呢？我都要怀疑你的魂儿是不是被那地阎王勾了去？”

    松鼠鳜鱼茫茫然地看着他，当初的小猫现在的大猫一下跳入他怀里，仰着头，看着他。

    松鼠鳜鱼迟疑着抬起手，轻轻摸摸它的头，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

    他的笑很是温柔，又美丽，让小鸡炖蘑菇想起了春雪初融时绽开的绿芽。

    好一会儿，松鼠鳜鱼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然后对着小鸡炖蘑菇道，“感激不尽。”

    “不知在下昏睡了几时？”

    “嗯……这应该是我捡到你之后的第三个春天。”

    松鼠鳜鱼听着有些沉默，他拍拍猫咪的头，示意让它离开。

    然后看向小鸡炖蘑菇。

    对方憨憨一笑，“你才刚醒，身体还弱着，将养将养，就先住我这儿呗。”

    松鼠鳜鱼应了。

    于是二人过起了晨看朝阳，晚看红霞，逗鸡逗猫的日子。

    虽然只有三天。

    小鸡炖蘑菇心里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安逸与挽留，他想要留下这个人。

    让他和他一起住在山里。

    可离别的日子终是会来临的。

    （三）

    春日晨间，淡淡金光浮动在树叶之上，清风柔柔抚过树梢，还有松鼠鳜鱼的发。

    小鸡炖蘑菇将送别松鼠鳜鱼。

    他有些唠叨，这些年攒下来的珍贵药材总想着一股脑地塞给松鼠鳜鱼，就害怕他再出事，而自己不在他身边。

    松鼠鳜鱼知晓小鸡炖蘑菇的一番心意，但他并不需要他对他这么好，也不需要用上这些名贵之物。

    他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

    然后，松鼠鳜鱼就被小鸡炖蘑菇裹成了球。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闹脾气的小鸡炖蘑菇，笑着接受了这身打扮。

    小鸡炖蘑菇坚持送松鼠鳜鱼到了将出山的路口，路上频频想起了山洞里放着的被拒绝的药材。

    他心里头蠢蠢欲动，几次想要折返然后塞给松鼠鳜鱼。

    可是，他终归克制住了。

    山路口，小鸡炖蘑菇直直地看着松鼠鳜鱼，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小心，说着小咪和白云也是这么想的。

    松鼠鳜鱼道，“在下自会小心。待此事了，在下定会归来，报答君恩。”

    小鸡炖蘑菇听着不高兴，他抓住松鼠鳜鱼的手腕，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别说啥恩不恩的，就你当初那可怜样儿，是个人都会救你的。”

    “我救你不是为了求报答。”

    “我自己一个人其实也挺寂寞。况且，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是个过日子的好去处。”

    “你当初肯定是遇到了啥麻烦事。”

    “但你尽管放心，在我的地盘里定能给你方安居所在。”

    “我这儿，随时欢迎你来。”

    阳光洒脱而明媚，眼前人明朗又温暖。

    松鼠鳜鱼有些被蛊惑到了。

    他向着人告别，很快消失在小鸡炖蘑菇视线之内，瞧着背影，有几分狼狈。

    小鸡炖蘑菇看着松鼠鳜鱼的背影，久久不愿转头回山。

    等到他转头，他看见一只小黄鸡站在一只黑白猫身上，两对乌溜溜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可不就是白云和小咪。

    “叽！”

    “喵？”

    （四）

    刚消去冰雪的城镇，还是那么冷冰。

    街道上少有行人，那么零星几个也把自己层层叠叠包裹起来。

    茶馆里却热闹。

    门关住了温暖，丢弃了寒凉，大家拼酒猜拳听说书。

    那说书人一拍抚尺，却说出了松鼠鳜鱼关心的事，“却说那刺客专诸当初变杀死那贪官王燎。

    王惊呼，‘是天亡我呼？’便圆瞪着一双铜铃眼，倒地没了声息。

    王燎左右见其死亡，悲嚎，众人具上，围攻专诸。

    专诸虽勇，只双拳难敌四手，被众人所杀。亡殁前高呼，‘吾义士，为民死，吾幸也！’”

    满堂喝彩。

    纷纷说着专诸之义。

    那说书人又转话头，“专诸虽义，杀了一个贪官，却又来了一个贪官，较之前任更恶。

    百姓生活愈发苦难，确也是其罪过……”

    松鼠鳜鱼悄悄离去，一路打听，去寻师父专诸遗体。

    最后得知在乱葬岗。

    乱葬岗尸横遍野，况且几年过去，已不能辨别出专诸身形。

    他在此拜了几拜。

    沉默地跪着，望着这一片土地。

    一只小猫突地出现，它站在松鼠鳜鱼的腿边，蹭了蹭他的腿，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

    松鼠鳜鱼转头，看见小鸡炖蘑菇笑着对他招手，白云站在他肩头，看着他。

    “那啥，我可没跟踪你。

    虽然作为守山人，不能离开，可离开这么一会会应该没得啥子问题。

    而且，这种时候，大哥就该陪在你身边。

    走，咱们回去，给专诸先生立碑，那可是大哥的地盘，你想做什么样的碑都可以。”

    松鼠鳜鱼莞尔，眉眼弯弯，眸若星辰。

    （五）

    守山人终是带着他的松鼠先生回了山林。

    专诸的碑被立在山林里一处向阳之地，依山傍水，风水极好。

    松鼠鳜鱼没有专诸的旧物，他把师父送给他的鱼肠剑放了进去。

    微风轻轻吹佛青草地，阳光也暖融融的。

    小鸡炖蘑菇道，“这世间的贪欲是没有止尽的，每年都有进山抓动物的人，不只是猎户为了糊口，还有的更多的是有钱有权有势的人为一己之私大肆屠杀。

    我脸上这伤就是这么来的。

    不用难过，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做好自己。”

    松鼠鳜鱼点头，“在下知道的。”

    小鸡炖蘑菇还想说些什么，手指不安地戳着白云，深色的皮肤上染了嫣红。

    “萧大哥，请问有何事？但有在下能做的，在下定会全力以赴。”

    “诶诶诶，不用，不用。就是……就是……”他说着，然后他举着白云，对松鼠鳜鱼道，“白云说，‘她喜欢你。’”

    松鼠鳜鱼眨巴眨巴眼睛，接过白云，道，“多谢。”

    然后用手，温柔地为白云梳毛。

    小鸡炖蘑菇心里纠结坏了，他突然鼓起勇气“不是白云，是我，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护你安康。”

    松鼠鳜鱼愣了，他定定看着小鸡炖蘑菇，以往的日子里所有过的纷杂的心思涌上来，他突然明白，那就是喜欢。

    他不由觉得有些羞，面上泛起了红。

    “在下曾与师父一般是一名刺客。那日大雪，在下曾以为那便是身为刺客的宿命。

    萧大哥，今后，我想与你，一起努力地活下去。”

    小鸡炖蘑菇又惊又喜，他的心顿时被甜得满满的，开出了花儿。

    他兴奋地抱起松鼠鳜鱼转圈儿，松鼠鳜鱼也由着他闹，唇角勾起了笑。

    白云寂寞地跌落，被小咪接住。

    此间风景正好，岁月也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