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王冠 61
首先，这封信，不可能是黄翠翠写的。哪怕她现在还活着，她都不会写得出这种恐吓信。 这是安欣在捡起那张地上的纸，看清信件的内容后，脑中产生的第一个想法。 年初，为了调查黄翠翠的死因与录音笔的去向，他对这个妓女的生平，为人，人际关系，都进行了深入浅出的调查，已经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为她搭建出了一个人物模型。黄翠翠能做出用录音威胁黑社会和高官的事，看似泼辣莽撞，天不怕地不怕，然而，在与她的同事，亲人，房东交谈的过程中，他听到的关于她的评价，却是与那个“泼妇”形象并不相符的。 她的同事说，黄翠翠人挺好的，沉得住气，脑子聪明，能扛事，平时还很仗义，能帮上别人忙的时候从来不推脱。所以，她后来得了那病，不能出台了，只能当服务生，大家也愿意帮她一把，给她多介绍点能多收小费的好活，大活。 她的jiejie说，小妹虽然走了弯路，但本性不坏，从小就挺懂事孝顺的，从来不跟保守严厉的爸妈顶嘴。自从她在城里做那种工作的消息传回他们村里，妈就没正眼看过她，即便如此，她再难过，也没忘记当子女的责任，每次去看女儿的时候都会想办法给板着脸的母亲塞钱。 她的房东说，小姑娘是个好租客，虽然吧，自己也听说了，黄小姐的工作不怎么干净，但他的房子，她可是一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玄关处有盆绿萝，书柜里摆放着几本亦舒或者张爱玲的小说，偶尔还会出现几枚憨态可掬的陶瓷小摆件，那是她打算带回黄家村给她女儿的。每次他上门收房租的时候，看到那个狭窄背光的小房间变得窗明几净，都会觉得心旷神怡。 后来，黄翠翠死了，她的房间被人闯入过不止一次，翻得乱七八糟。房东知道她一定是招惹了不得了的人，那段时间也不敢再走进那间小屋，只通过房门敞开的缝隙，悄悄看过一眼。仿佛台风过境一般，满地狼藉，到处都是撕碎的布料和摔碎的碗碟，没来得及送出的陶瓷娃娃，脑袋滚到了床底。黄翠翠精心呵护的小天地，就这样被毫不留情地摧毁殆尽。 就像她的人生一样。 这样的黄翠翠，一个稳妥可靠的好同事，好女儿，好租客，会寄来一封恐吓信，口出恶言，歇斯底里地辱骂诅咒无辜的老高吗。 很显然，不会。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封信，必然是有人故意伪造的，是在混淆视听，想要再一次强调黄翠翠的冤屈与不幸，营造恶鬼索命的恐怖氛围，达到报复黄翠翠的“仇人”的效果。 这封信用的纸张大概只有普通信纸的三分之二的大小，在安欣看来，这说明这个写信的人也是懂一些心理学的。一方面，此人是在临摹别人的字体，自然是写的字越少越能降低被识破的可能，另一方面，在字数有限的前提下，那些诅咒的语句在纸面上占比越大，看上去的视觉冲击力也越大。 “至于瑶瑶口中的字体一致，这也没什么难做到的。”他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望着床上那个鼓起的小山包说，“瑶瑶年纪小，记得住的字不多，只要那个伪造信件的人，见过黄翠翠是怎么写瑶瑶的名字的，记住了黄翠翠写瑶字的特点，其他的字写得大差不差，别太突兀，就能进行简单的字体临摹，让瑶瑶来给自己背书，证明这封信是黄翠翠写的。老高，不过这也正好说明了，那个写信的人，一定对黄翠翠还是比较熟悉的。我一会儿再去问问瑶瑶，看有没有人刻意接近过她，询问过她关于黄翠翠的事情。” 听了安欣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分析，高启强终于颤巍巍地把自己的鸟窝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大概是在被窝里捂了太久，他的脸颊上浮出了热腾腾的红晕，吊灯壁灯落地灯在黑亮的乌眼球映出光点。 好可爱。即使在这种“鬼上门”的状况下，依旧不耽误安警官的心脏猛跳了两下。 “我说，安欣……”高启强哑着嗓子问，“谁他妈让你来的，又是谁他妈让你进来的？” 安欣停顿了几秒，诚实地回答道，“瑶瑶让我来的，小虎让我进来的。” 他可没说谎。安警官深夜来访时，瑶瑶已经被她的陈阿姨哄上床休息了，陈书婷在她睡着后就回了自己家，目前这栋别墅里，除了这对养父女之外，就只有本就住在这里的高启盛和不放心老大非要留下来的唐小虎。 高启盛当然是把着门不让他进来的，唐小虎原本也不同意，还阴阳怪气问了句怎么着啊安警官你还想上门强抢民男啊，你真当我们两个做弟弟的是摆设？安欣稳稳伫立在门口，冷淡地插着兜说，你们两位好弟弟现在要是派得上用场，敲得开你哥的房门，我还用得着大老远跑过来吗。 唐小虎把他们两个都统一粗略地划分到“高启强的弟弟”这一组别里，本就让高启盛很不爽了，这个阴险恶毒的死条子还在这帮腔，就更让他不想再顾及什么礼貌客套了。他直言不讳，一针见血地说，安警官，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我哥恐怕更不想看你这张脸吧。 唐小虎想了想，很不合时宜地小声咕哝了一句，诶，可是强哥好像还真说过，觉得安警官有时候还挺帅的。 眼看着对面那个明明长得耷眉稍眼一副常年碳水摄入不足的衰仔相的警察嘴角稍微上扬了那么几毫米，高启盛的怒火烧得更旺了，当场就扬起了手臂要把人推搡出去。唐小虎眼疾手快，赶紧插到两人中间拦住了高启盛的鲁莽动作。 “没关系，小虎，你不用阻拦他。”安欣不紧不慢，摘下围巾挂到了门边的衣帽架上。 “他先动手，算袭警，我还手就是合法的了。高启盛，你擅自顶替你哥来找我叔谈合作的事情，我一直没来得及教训你……” “我cao，你还教训我？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还管上我们高家的闲事了！” 唐小虎肌腱发达的手臂已经快拦不住那个跟头看见了红布的疯牛似的莽足了劲往前冲的预备公务员了，被逼到不行只能蹦出一句，“强哥还没吃晚饭，你让他去试试，万一强哥就给他开门了呢。” “不用万一。”安欣说。 我就没指望他能给我开门。 他淡定地按了按口袋，习惯性地发号施令道，“有没有煮好的粥，盛一碗出来，我给他端进去。” 端着粥上楼之前，他问了两人一个问题。 “你们应该都知道高启强收到了一封‘黄翠翠’送来的信的事情，是吧。那封信是从什么地址寄来的，他又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两人对视一眼，在高启盛的默许下，唐小虎犹豫着开了口。 “其实，不是寄来的。是今天下午，婷姐送上完芭蕾课的瑶瑶回家，我在瑶瑶的外套口袋里发现的。上课的那栋楼，后面就是个儿童乐园，婷姐每次上完课都会带瑶瑶去玩一会儿。那边人流量好像还挺大的，如果那个，那个故意吓唬强哥的疯子就是在那时候偷偷把信塞到瑶瑶口袋里的，估计就算有监控也不好找。” “还有一件事。” 涉及到他哥的人身安全，高启盛终于不那么和他针锋相对了，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他分享了一些细节。 “小虎刚从瑶瑶外套的右边口袋里翻出信封——注意，那是个空白的，什么都没写的普通信封，京海随处可见——瑶瑶立马欢呼说，这是mama送的礼物。原因我也问她了，她说，mama以前就是这么悄悄送她礼物的，会避开她那几个表姐妹贪婪嫉妒的视线，把给她带的外国糖果或者小发夹塞进她右边的衣服口袋里。” 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问了句信封和信件现在在哪，在得到答案后，走到茶几边，戴好手套拎起信封，放进了证物袋里。说不定，寄信人会在信封上留下指纹。 问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敬业的安警官才上了楼。他根本就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几根随身带着的细铁丝，用铁丝把高启强的房门撬开，然后，端起那碗鲜藕rou片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高启盛先是震惊，然后脸上便浮出了冷笑。 “等着吧。”他说，“这条子三分钟之内，就会连人带粥被我哥扔出来。” “这粥闻起来还是蛮不错的，听小盛讲他还专门给你加了点枸杞进去，你喝几勺，养养精神。” 在用一番合情合理的分析打散了高启强头顶的疑云后，他将信纸装进证物袋，又端起床头柜上的热粥，絮絮叨叨地劝起了饭。 还小盛，叫这么亲密，搞得跟我弟也是你的家人似的。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高启强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浅粉色的圆领家居服被压得皱皱巴巴的，衣角掀起，露出腰间那圈看起来很好掐的雪白软rou。 “我弟弟当然关心我啊……把粥给我。” 安欣抿了下嘴唇，努力把那句“在床上吃饭像什么样子”咽回了肚子里。他将粥碗递给老高，同时还不忘再宽慰一句，说他记得黄翠翠的jiejie说过她meimei有给她写过信，只要拿去比对一下，就能确定这封信的真伪了。专业鉴定大概要一两周，不过他在警校也是学过的，学得还不错，等明天从黄翠翠她姐那里拿到信，他可以先看看。“老高，你不用怕。”他说。 “谁怕了！”高启强瞪他一眼，勺子在粥里狠狠搅了几下，张嘴吞下了一大口鲜粥，烫得舌头都麻了，还因为不想在安欣面前露怯，硬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跟你讲，安欣，我这个叫，叫那个什么，战略后退。我知道是有人要害我，我干脆就不出门了，我就待在这里，来个守株待兔。” “嗯，蛮聪明的。”安欣随手拣起掉到被子上的米粒，扔到了垃圾桶里。 “不过老高，饭你还是要吃的。这段时间你们家就不要找家政了，不安全，家里的家务啊，做饭啊，就让你弟弟去做吧。给他找点事情做，省得他整天往不该动的地方动心思。” 听他这么说，高启强的脸色又冷了下去。“你什么意思，安欣，你就是对我们高家有偏见。我弟弟是走正路的人，以后他也和你们一样，是为人民服务的。” 那人民可真是够不幸的。 安欣并没有把这句心里话说出口。他现在学聪明了，知道老高有时候听不得实话。 高启强大概是真饿了，一碗粥被他刮得干干净净。喝完了粥，他本来想直接缩回被子里的，但安欣端着空碗，默默立在床边，看一眼他的嘴，看一眼洗漱间，虽然什么都没说，却还是让他很不自在。 “……知道了，我先去刷牙！刷完牙再上床，行了吧！” 他气急败坏地蹦下了床，蹬上拖鞋就往卫生间走，噼里啪啦像打仗一样完成了一系列刷牙洗脸涂眼霜的动作。出来之后，安欣还在那站着，碗倒是不在了，估计是放进厨房的池子里了。他是不会指望安大少爷有洗碗的技能的。 “安警官，信你也拿到手了，怎么还在这里待着。” “老高，现在这……都一点了，我再开车走，好危险的。而且天气预报也说，一会儿可能会下雨。” 高启强很假地浅笑了一下，他刚涂过眼霜，不能做太大的表情。“不好意思啊，安sir，我也没想到瑶瑶会大晚上的把你叫过来，没做准备，我们家今天没有多余的客房了。” “哦，没事。我们当警察的，没那么讲究，在哪都能睡。” 姓安的也不知道脸皮什么时候变这么厚了。他再怎么用眼神递刀子，安欣也权当看不见，脱了外套挂到椅背上，自己往沙发上一瘫，闭上了眼。 高启强愣了愣，气哼哼走上前，想把人拽起来，结果那人就跟滩烂泥似的牢牢扒着他的沙发，铲都铲不下来。 “你想睡沙发去客厅啊，干嘛非要在我房里睡！我卧室香啊？” “嗯。” 确实是香的。 高启强好像一直都是香喷喷，软绵绵的。刚才靠近他时，睡衣上蹭到的儿童痱子粉味很香，发丝里桂花味的护发精油很香，口腔里中草药味的牙膏也很香，让人忍不住想……想多闻一闻。 安警官这记突兀的直球，让高启强的耳根好像又红了一些，连带着心脏也多跳了几下。 他背过身，从床上那几层被褥里扯下一条毛毯，扔到了安欣身上。 “安警官，你可不要冻感冒了，回头再赖到我头上，说我要谋害你。” 安欣慢条斯理盖好毯子，笑着说，“放心吧，老高，我相信你是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来谋害我的。” 高启强嘁了一声，一盏一盏按灭了卧室的灯。 屋内陷入了黑暗，所有事物都只剩个大概的轮廓，他躺回床上，微微偏过头，看着沙发上那个单手撑起脑袋的单薄身影，几小时前那封瘆人的鬼母来信给他带来的寒意，仿佛已经抽离了他的躯体。 他数着自己平稳下来的心跳，宁静地放松四肢，让自己沉溺于梦乡之中。 此时，第一粒雨滴，落到了窗棂上。 安欣是被暴风骤雨敲打窗户的声音吵醒的。屋外大雨磅礴，电闪雷鸣，他睁开眼时，闪电的余晖还没有消散，主卧被照得一览无余，他一眼就看见了空无一人的床铺。高启强的小熊拖鞋，还放在床边。 怎么回事？高启强人呢？ 他心里咯噔一声，倏地站了起来，还好，在卧室恢复黑暗之后，他注意到了卫生间的门缝处透出的微弱亮光。 原来是去上厕所了。他松了口气，打开小夜灯，又坐回了沙发里，想等老高回来再睡。 他等了大概十多分钟，卫生间里除了持续不断的潺潺流水声之外，没有传来任何动静。似乎有些，安静过头了。不安的预感再一次从心底升起，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两下门，没有得到回应。 “老高，老高你怎么了，摔到了吗，我进来——” 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关心的话中断了。 洗手池的水龙头开到了最大，洗手池的塞子是闭合的，源源不断的流水顺着盥洗池的边沿漫到了地板上。高启强就这样赤脚站在积水中，面朝镜子，纹丝不动，清秀的脸庞上没有分毫表情。 在听到推门声后，高启强慢慢转动他一团黑雾般的涣散瞳孔，透过几缕垂落的湿泞额发，从镜中看向了门口的男人。如同被人cao纵的提线玩偶一般，高启强动作僵硬地抚摸上了自己的脖颈。 “我这里好疼啊。” 他嘶哑的嗓音，像是被砂纸磋磨过。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掐我的脖子啊……我喘不上气了……” “为什么……” “别再打我了，我好疼，真的好疼……” 愧疚感同样扼紧了安欣的喉咙，他当然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他顶着父辈扇下的耳光，掐紧高启强那截嫩白脖颈的时候，高高在上地发泄自己的怒火的时候，怎么会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 “老高，我确实是做错了，我……” “那里好黑……”高启强对他的道歉充耳不闻，继续梦呓般地说了下去。“好黑，我不想被关起来……不要把我沉进水里……” 高启强的每一句话，都在他心上划出了一个血口。 这些事都是他做的。是他对高启强实施了暴力，是他把高启强关进了密闭的木箱里，是他把高启强按进了盛满水的浴缸，被他这样对待的高启强，简直就…… 简直就和，黄翠翠死前的惨烈遭遇，一模一样。 被实施了暴力，被关进了密闭的冰窖，最后，被抛尸到江河之中。 黄翠翠死去的那天，好像，也是这么一个暴雨夜。 安欣深吸一口气，踩着水朝高启强走了几步，关上水龙头，把那个神情恍惚的人硬生生拖拽出了卫生间。 他掌下接触到的那一圈皮肤，温度似乎有些偏高。 人在长时间处于严重失温状态时，血管异常扩张，体表温度反而会增加。所以人在快冻死的时候，会因为感觉很热而脱掉衣服。 黄翠翠，就是死在冷库里的。 “行了，我真没事了。” 半个小时后，高启强坐在床上，面对跟个小狗似的蹲在自己床前的安警官，无奈地叹了声气。 “刚才不是量过体温了吗，38度，有点低烧，我昨天确实穿得有点少……估计就是烧迷糊了，再加上我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魇住了，才会说那些疯疯癫癫的话的……我真说了吗？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好了，我不是都吃过退烧药了吗，我现在好多了，真的。” 看安欣还是脸色不大好，一副心力交瘁的苦相，高启强忍不住又调笑了一句。 “这是怎么了啊，安警官，你不是最相信科学的吗，啧啧，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怕黄翠翠的鬼魂真的找上我了啊。” “我当然相信科学……” 安欣嘟囔了一句，在地毯上盘腿坐下，大着胆子摸了一下高启强的手指，看老高没有皱眉，才把那几根rou嘟嘟的小指头攥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科学和迷信之间，我肯定会选择科学，但要是科学和你之间，我……” “你别说了啊！太土了你！”高启强嫌弃到大惊失色，但还是没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啊？张彪还是李响？你少跟他俩玩，学得洋不洋土不土的，俗气死了！” 他俩俗，那看来在老高心里，我还是比较雅的。 他就这样握着高启强的手，趴在床边眯了一两个小时，然后就天亮了。李响发来消息，说陆涛那天下午的行程已经确定了，他连早饭都没吃（当然高启盛也不可能给他准备早饭），刷牙漱口擦了把脸，就急匆匆赶回了局里。 出门前，他转过身叮嘱唐小虎，要时刻注意高启强的情况，按时量体温，唐小虎哈欠连天地点了点头，他又语重心长加了一句，小虎，我一直认为你是老高最可靠的弟弟，有你陪在这里我还是蛮放心的。此言一出，旁边的高启盛气得把勺子都捏弯了。 “陆涛中午离开工作单位后，先是搭乘公交车，然后换了出租车，到达了下湾区的龙湖东街。那边虽然人来人往的，就是没什么监控摄像头，他在东街那边去了哪里，我们就不清楚了，要不然咱们现在找几个人过去走访？……安子？安大少爷？您听见我说话了吗？” 安欣趴在会议桌上，他的眼下挂着两圈疲惫的乌青，他用力挤了挤眼，逼着自己清醒了过来，就是看对面怒气冲冲的李响还有点重影。“我听见了，听见了……东街那边都有什么店啊？” “店？哦，我看看……那边有一条小吃街，两家烧烤店，还有什么东北饺子馆，网吧，洗浴中心……” “有家洗浴中心是吧？”他站了起来，把外套甩到肩上。 “那咱们就去那边看看。” 笔迹鉴定的事，他交给了张彪，他和李响两人前往了龙湖东街那家金色人家洗浴中心。李响握着方向盘，瞟了好几眼自己闭眼小憩的搭档，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安子，你到底是在打什么哑谜啊？就算陆涛前天下午真去了洗浴中心，哪怕他是去找了小姐，又能怎么样呢？总不可能，是他把贿赂的钱放到了一个小姐那，让丁主任回头去找那个小姐取钱吧？” “诶，是有这个可能的喔。” “怎么会有这个可能！”李响睁大了眼。“那不可控性也太大了，人家要是卷钱跑了怎么办？” “你放心，那个‘小姐’，是不会卷钱跑的。” 安欣靠在座椅上，平静地说。 “您好，金色人家，两位先生是需要……” 热情的前台在看到安欣出示的警官证后，脸上的笑容立马出现了裂缝。 “不要紧张，只是来找你们问几个问题。” 在安欣的示意下，李响拿出陆涛的照片，展示给前台看。“前天下午，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两个前台都凑过来认了半天，一个好像有点印象，但也不能确定。 “没关系，我这边还有几个问题，你们应该是知道答案的。”安欣问，“你们多久清理一次衣物寄存柜啊？” “这个，我们上个月刚清理过，可能还要再过两三个月吧。” “我看到你们放寄存柜钥匙的筐子就随随便便放在旁边，也没人看没人管的，如果有人拿了一把钥匙，把对应的寄存柜锁上，然后直接把钥匙带走了，你们也是……直到两三个月之后，才会发现丢了一把钥匙，是吗。” 直到这个时候，李响才反应过来安欣问这些话的用意。 陆涛在进入副区长办公室之前，在区商务局干了好几年，经常要对这些洗浴中心开展检查，知道这家店的管理有多松散，知道他们多久清一次柜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陆涛抓住了这个空子。他把那些贿赂资金锁到了洗浴中心的某个衣物寄存柜里，他塞在曲奇饼干盒里递给丁主任的，正是他偷偷带出去的，那把对应寄存柜的钥匙。即使他们警察真的有搜查许可，一把普普通通的小钥匙，也是不会引起警方的注意的。丁主任只需要在警察搜查过他名下的财产之后，等到风平浪静了，在清柜之前拿着钥匙来这家洗浴中心走一圈，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一大笔钱。 在那对姐弟的计划中，都已经搜过一遍了，在丁主任没有靠近银行这类敏感场所而且也没有再和这对姐弟见过面的前提下，只是去一趟洗浴中心，是不值得警方再大张旗鼓地去申请一张搜查令的。谁能想到，那笔贿赂会藏在一个老旧洗浴中心的寄存柜里呢。 这个计划原本还是挺靠谱的。如果他们没有因为李宏伟的话盯上陆涛，他们就不会这么快找到这家洗浴中心。更不会那么快，找到这个放了钱的寄存柜。 经过核查之后，钥匙找不到，而且柜门也被锁上了的寄存柜，总共有两个，分别是203和401。 眼见着要破案了，李响心情不错，还和安欣打起了赌。 “安子，你猜钱放哪个柜子里了？我猜是401。” 安欣撇了下嘴。“你都选好了，那我不就只能选203了啊。好吧，那我就选203。赌注啊……谁输了，谁写这次的侦查终结报告书好吧。” 203先被撬开了。柜子里面显然是空的，映入他们眼中的只有五面白板。 “哈哈，哥们，对不住了啊！看来你的柜门是白开了。”李响大笑着在安欣背上拍了一掌，走到401跟前，等待着属于他的那扇柜门的打开。 也是空的。 怎么回事。难道是安欣猜错了？陆涛根本就没把钱放到这边？可那盒留在主任办公室的饼干，又说明了丁主任肯定是收下了什么东西的…… 李响皱紧了眉，刚想发问，就看到安欣微微一笑，将手伸进了203的柜子里。 “响啊，看来这回，白白打开柜门的人是你噢。” 他一把撕下了用胶水贴在柜底的那张和周围的柜面颜色相近的白纸，露出了藏在下面的银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