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帝君的镜花水月（十三）
黄棕色的龙穿过云雾，刹那间破开虚妄的屏障，少年下意识的睁大了眸子——是钟离！ 准确来说，是三千年前的钟离。 此时的璃月城还只是一片荒芜，游龙飞过天空，他的目光掠过大地。 天地还不存在秩序，日月凌空，大地上每日都在诞生新的神灵，这是属于神灵的时代，神灵之间也有战争，空眼中的钟离就受到过几次来自其他神灵的攻击，其中最严重的一次，天昏地暗，两败俱伤。 虽然知道现在认识的钟离肯定不会有什么事，但看着钟离所化身的黄龙摇摇晃晃地在一处土地上停歇，空心中一紧，可他现在也不过是灵体状态，根本没办法触碰到钟离的身体。 不久之后，钟离再度醒来时，细微如虫豸一般的，名为人类的动物在他的身前跪拜。 衣衫褴褛的人类将钟离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不再感觉到疼痛，受到人类供奉的身体比想象中好的更快。 人类说，神灵啊，我将在这里建起城池，祈求您的庇佑，我们将为您建造最恢宏的庙宇……祈求您的庇佑。 钟离在片刻的沉思之后，点头同意了人类的请求。 人类喜悦不已地跪拜，恳求获得名姓让他们篆刻在庙宇之上、 ——“摩拉克斯。” 不是……钟离吗？ 空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是钟离又为什么要向他隐瞒这个名字？ 他眼前的时间飞逝，岁月更迭，很快平地建起房屋，曾经祭拜他的年轻人也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某一天，老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人。 被钟离庇佑人类之举吸引过来的人类开始修建房屋。随着房屋越来越多，又成了城池。 这里就是最初的璃月。 钟离亲眼看着璃月坐落而成，亲眼看着人类家族世代繁衍，他看潮生潮涨，世间百态，岁月更迭于他不过转瞬即逝，再长久的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庇佑一城，在乱世之中，依旧如从前一般，守着璃月城。 依仗于他强悍的实力，璃月在神妖战争时期也不曾落过下风，见证出生，死亡，出生，死亡，一次次的轮回……随着时间流逝，他本能地觉察出世界的变化。 多个城邦合并为国，人类的时代已经来临，神灵不再是世界力量的主导，新诞生的神灵越来越少。 妖魔——曾是不在意人类死活的神灵吞噬血rou而诞生的异种，如今却成了神灵苟延残喘的续命手段。 想要活着，不甘消散于无声无息，便选择化身为妖魔。 他有许多好友，其中掌控火的神灵名为夕颜，她是南颚的守护神，与他一样，她的神圣被供奉在庙宇中，不同于他对皇权的疏远，夕颜与历代城主都走得很近，南颚蒙受火的庇佑，冶炼之术超然。 夕颜曾问他是否感觉过疲倦。 纵观他们的生命绵延无期，却终有一日注定消散。 彼时钟离平静无波，他已活过足够的岁月，不在乎朝夕可见的尽头。 夕颜笑他：你只是不懂。有朝一日，你也会恐惧死亡。 南颚是为了她而活，就像是她为了南颚而活一样，她深爱着南颚，于是南颚的子民也爱着她。 为了神灵能够活下去，南颚的城民决心改变这一切，想要违反世界的规则，与渎神并无区别，挑战神明的权威，也招来了神明的惩罚，他们不相信神明，只相信爱着他们的夕颜。 就是这样的夕颜成了妖魔。 钟离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可事实确实无法辩驳，他赶到南颚时，这里已经成了人间炼狱，破败的城池在焦黑的土地上耸立，夕颜也已经化为妖魔，夕颜坐在一片废墟中，满眼血泪，她于血rou中重生。 从强大神灵中诞生的妖魔拥有自我神智，也拥有了心，它们介于永恒与瞬间之中，不会再受神明的影响，代价则是，它们需要人类的血rou重生。 “他，她……他们……有什么错？” “他们只是想让我活着……” 她呢喃着。 “我也只是想活着啊……” 她抚摸过烧成灰烬的骨头，人类脆弱的身躯连一点火焰都无法承受，他们顷刻间就被她的火焰烧成了灰烬，大部分的人类甚至连哀嚎都没有就死于妖魔邪祟的火焰。 但她记得他们的眼神。 纵然有恐惧，依旧存在信任，他们相信自己的神。 “我要保护他们…我的子民们……” 她疯了。 在她成为妖魔的那一刹那她就彻底疯了。 与神明战斗的数日中，她也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动力，她所守护的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 “摩拉克斯，你是来见证我的死亡吗？” 钟离攥紧了手中的石矛，沉寂地注视着眼前的妖魔。 “……” 夕颜不在乎他的回答。 她面带微笑，血泪落下眼眶，在大地上留下一道焦灼的痕印。 “作为你给我送终的报酬，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哈哈……那个家伙……比我们还要恐惧人类啊……” “畏惧人类的创造性，害怕人类有朝一日也会凌驾于祂之上，害怕人类会超越神明，而祂也终将消亡。” “所以……祂必须对我动手。” 她颤抖的昂起头，笑着面对死亡。 她明明那么恐惧死亡，这一刹那，她又如此的坦然。 想要彻底杀死妖魔，就要贯穿它的心脏。 钟离杀死了夕颜。 他再次回到了璃月。 南颚不是没有遗留任何的血脉，但那些遗留的血都被诅咒了，他们患上了一种怪病，短短几年就死得就差不多了。 年轻的长公主与异国之子相爱，诞下罪孽的种子，这是不被神明祝福的孩子。 英夫人与她身患重病的丈夫一同来到了璃月。 不日，就诞下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似乎只要呼吸轻一些就能被断定为不在人世一般。 他叫做空。 很快，南颚的城主之子也死了。 英夫人绝望之下向龙神祈祷，她来到江边的道观，入内跪拜，希望龙神能帮助她。 那一夜，她入了梦。 烟云笼罩陡峭的山峰，她抱着怀中虚弱的婴儿，一步步走上天际无边的台阶之上。 她攀登上最高的山峰，浓雾散去，她也终于看见了璃月的神灵，庞大的黄棕色龙身在金色的日光下泛着鳞光。 英夫人朝它跪下，恳求道，“龙神大人！！您……请您帮我吧，我知道是上天容不下他，可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求求您，我怎么样都好…” “我愿付出我的一切，生命灵魂……” 黄龙游动，竖瞳照应出台阶上渺小的人形。 “请救下我的孩子。” 女人捧起自己襁褓中的婴儿，那般弱小的生物让他又一次想起，夕颜死后，他曾又一次去过南颚，千里焦土，看不见一只活物。 这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转瞬百年。 又能如何？ “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他们定下契约，以此为凭证。 梦醒过后，英夫人大喜过望，重修了供奉龙神的寺庙。 时光荏苒，并没有因为钟离答应了英夫人的请求就放缓了脚步。 襁褓中的婴儿很快就成了大一点的孩童。 活在府里的孩子闲来无聊，总是喜欢撑着脑袋望向天上的鸟。 他渴望获得与鸟一般的自由。 钟离俯视着他，神灵从不会关注特定的人类，他所注视的人类无一例外，都在他的记忆中活着。 这个孩子也不会例外。 “为什么阿娘不让我出门啊……” 小孩愁眉苦脸的叹气。 他不知道，城主府有钟离所设的特殊结界，但他的血脉依旧带着诅咒，诅咒不会随着时间削弱，只会越来越强。总有一天，城主府的结界都不再生效。 “……我也想出去玩的…” “你在这儿做什么？” “阿娘！” 金发男孩惊喜地瞪大了眸子。 “空，该喝药了。” 原本脸上还洋溢着笑容的男孩笑容无影无踪，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阿娘……” 英夫人也不手软直接一把抓住空的后颈，“这可是仙师大人叮嘱一定要喝的。” “是是是……” 阿娘成日念叨仙师大人，可他从来没见过。 趁着阿娘和侍女不注意，空端着药碗偷偷跑到花园，将苦药全倒给了桃树。 钟离就坐在桃树上，看着男孩吭哧吭哧地掩饰罪证，最后总是会被发现的英夫人抓着打屁股。 小小的人类幼崽好像一眨眼就长大了。 英夫人的计划也开始了——她想封印神明，所以她需要空作为引诱神明的诱饵，但空是她拼命也要保护的孩子，自然，她又一次找上了钟离。 龙神答应过会让空活下去。 要掩盖空身上的气息，也只能让钟离时刻待在空的身边。 这是一场源于契约的婚姻。 钟离本身对于嫁娶没有任何偏见或者看法，对于自己嫁入城主府也是相当淡定。 钟离会叫空夫君，也只是因为钟离曾在世间行走时，听得夫妻中，妻子对丈夫的称呼——“夫君”。 仅此而已。 人间伦理于他而言，不过是又一种规则。 空不那么认为。 他好像以为自己真的有了妻子，有了爱人，那么欢喜的看着他。 从小看到大的人类突然变得如此不同。 那是钟离之前从未在少年眼中见过的神采。 他以为只有凡尘的恩爱夫妻才会这样情意缠绵，但他又在相处的过程中，确实眷恋起了一个人类。 他不想璃月被神明当做玩物般摧毁，变为一片废土。 也不想神明夺走空的性命。 一个人类，岁数不过百年之久，为何不肯放过？ 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恐惧死亡，恐惧消散于人世间。 …… 从空中坠落的他无言地叹息，一定是从这一刻吧？ 他如此恐惧死亡。 害怕自己会迎来终结。 只是因为他还想多与他在一起一日。 两日。 三日…… 一年……两年……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