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感情升温

    持续三日的春狩大典在晨钟声中落幕，玄底金纹的旌旗被侍从们依次卷起，旗角扫落的杏花瓣纷纷扬扬洒在返程的车辙里。按祖制，接下来该是王孙公子们流连山水的雅集时光——或于曲水畔吟诗，或在花荫下设宴，最是风雅不过。

    这些时日，云峥带着顾云仙踏遍猎场春色，晨起时并辔而行，马蹄踏碎疏影间零落的杏花，午后共泛轻舟，小桨推开垂绦的新柳，惊起一滩鸥鹭，暮色里同倚画栏，看侍从将猎得的雉鸡制成熏脯

    这般朝夕相处，倒比围猎时更见情致。某日顾云仙替云峥整理箭囊时，发觉他总在箭羽上缠一缕红丝——恰似她腕间那根褪色的绳结。她其实不记得腕间这根红绳是谁为她系上的，会是他吗？

    这日清晨，顾云仙正对镜梳妆，忽觉天旋地转。那柄雕着并蒂桃花的玉梳从指间滑落，在青砖上敲出清脆的哀鸣。

    "仙儿！"

    云峥箭步上前，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怀中人面色惨白如纸，指尖却guntang似炭。他心头猛地一坠，想起这些日子她总说犯困，原以为是春困。他心头一紧，当即喝令："速传太医！"

    老太医诊罢脉象，笑纹里堆满褶子："恭喜世子，夫人这是喜脉！观脉象，当已月余。"

    云峥手中的柳枝"咔嚓"断裂，嫩芽溅落在青石阶上。他怔怔望着顾云仙的腰腹，喉结滚动了几下，竟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想起围猎首日，她在溪边浣手时，自己从背后拥住的那截纤腰——当时只觉得比新柳还软，如何能想到这里竟藏着他们血脉交融的见证？

    "慢些。"他托着顾云仙的手肘将人扶到湘妃榻上，动作轻得仿佛对待一件薄胎瓷器。指尖拂过她额前碎发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顾云仙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她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指尖在罗裙上描摹着不存在的弧度。

    老太医每说一句，云峥的眉头就皱紧一分。

    "忌生冷"——他瞥向案上那碟顾云仙最爱的冰镇葡萄；

    "避颠簸"——立即抬手示意侍从去加固马车软垫；

    "静养为要"——已经盘算着将书房移到寝殿隔壁……

    "传令。"他忽然起身，玉佩撞在剑鞘上铮然作响，"即刻收拾行装，回京。"

    马车内的布置比来时更加柔软舒适，云峥亲自挑选了最平稳的路线，尽量避免颠簸。顾云仙躺在车内，云峥坐在一旁，不时为她递上一杯温水，或是轻声讲一些京中的趣事，希望能让她放松心情。

    沿途的风景依旧美丽，但云峥已无心观赏。他的心思全在顾云仙和即将到来的新生命上。他开始规划回到京城后的种种安排，从居住的府邸到顾云仙的饮食起居，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行至青萝溪畔，云峥忽命停车。

    溪水映着天光，将卵石冲刷得如琉璃般透亮，他执起她的手走过浅滩，绣着暗纹的袍角浸湿了也浑然不觉，忽从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玉佩，玉上缠枝莲纹间竟嵌着粒相思豆大小的红宝石。

    "那日猎场初见这玉…"他指尖抚过宝石，恰似抚过她眉间朱砂，"便觉合该配你。"

    顾云仙骤然攥紧玉佩，春阳透过指缝，将玉中血珀照得宛如跳动的心脏。

    云峥垂眸，见她青丝间簪着的杏花将落未落，伸手轻轻扶正。指尖触及花瓣的刹那，他忽然想起那日在猎场初见这株杏花时。她仰首去嗅花枝，阳光透过花瓣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美得让他忘了呼吸。

    "此番春狩，仙儿可还尽兴？"他声音比春溪更温柔，指尖借着整理她鬓发的动作在她耳后停留了一瞬。那里的脉搏跳得有些快，不似往日从容。

    这丫头近来总有些心不在焉——昨日用膳时失手打翻的茶盏，今晨梳妆时簪歪的玉钗，还有此刻……她第三次抚上那根褪色红绳的小动作。

    若她当真想起前尘往事，该喜她记起初相逢时，两人的怦然心动，还是该忧她忆起那日贼人对她的侮辱。

    掌心忽然传来细微的刺痛，原是攥得太紧，指甲已陷入皮rou。

    当初遍访名医为她医治失忆之症，如今却怕她想起半分过往。这般矛盾，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嗯。"顾云仙点头，她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红绳——那日荒唐事仍如鲠在喉，偏生连对方容貌都记不真切……不能说……云峥若是知道了……

    她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又很快松开："就是……有点舍不得这春光。"

    云峥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掌心温度将她未尽的话语都暖成了叹息。

    休憩过后，二人重登马车。云峥亲手为顾云仙拂去裙裾上沾带的草屑，又在她腰后垫了个软枕。车轮再次转动时，碾碎的野花香混着新茶的清冽，在车厢内氤氲开来。

    暮色四合间，京城巍峨的城墙轮廓渐次清晰。云峥抬手轻叩车壁，马车随即缓下速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也变得绵长起来，唯恐惊扰了车内人的安眠。

    朱雀大街的喧嚣穿透帘幕传来，却盖不过二人心头萦绕的猎场余韵：

    晨雾中倏然惊飞的白鹭，翅尖掠过水面荡起的涟漪，溪畔那块被阳光晒得微烫的青石……以及此刻贴在心口的血珀玉佩，里头那抹朱砂似的红，恰似她在帐中羞红的耳垂。

    云峥忽的捉住她的柔荑，指尖在掌心细细勾勒——正是那日教她弯弓时，在手背描摹的"云"字笔顺。

    "无论前路如何，"他声音很轻，却让车外渐起的夜市喧嚣都黯然失色，"总有我在。"

    顾云仙翻转手腕与他十指相缠。透窗而入的灯火将纠缠的指影投在车壁上，恍若那夜在猎场见到的一双鸿雁交颈而眠，羽翼相覆处，漏下几缕温柔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