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

    皇宫顶层的房间，皇帝的卧室。

    拱形天花板上绘满了精美的壁画，描绘着帝国历代皇帝的伟绩。房间很大，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堡前带着喷泉的花园和远处连绵的山脉。

    位于房间中央的大床由雕花的实木柱子撑起，上方覆盖着丝绸与蕾丝制成的帷幔，都是如干涸的血一般的深红色。床上铺着天鹅绒的床罩，用金线绣着皇家纹章。

    如今整个房间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在与房间布置格格不入的数台现代医用仪器围绕之中，皇帝华启就躺在这张华贵的床上，双目紧闭，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奥古斯特站在窗前，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窗外阳光正好，庭院被机器人修建得方方正正，喷泉也开着，作为帝国最古老最闪耀的勋章，这座建于数百年前的皇宫一如往常地运作着。

    “殿下！”

    亲卫在卧室门口恭敬地向他报告：“有人闯进来了！是秦天少将和她的Omega两人，他们拿着帝国情报局的特令，要不要把他们赶出去？”

    “秦少将么……我知道了，”奥古斯特对卫兵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将手里端着的酒一饮而尽，“他们在哪，带我过去吧。”

    会谈室内，秦天和拉斐尔坐在刺绣勾花的小沙发上，拉斐尔坐得端正笔直一脸严肃，甚至看起来还有点紧张，秦天则是翘着腿，手肘搭在扶手上撑着脸，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不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奥古斯特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奇怪的画面。

    “秦少将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他手上拿着一杯新倒的红酒，轻轻晃动着酒杯，鲜红的液体随之在杯子里流动。

    拉斐尔发现奥古斯特的脸上不自然地泛着红，恐怕是有些醉了，他看向这位皇子因酒精显得有些难以聚焦的棕色眼瞳，开口道：

    “奥古斯特殿下，请你放弃吧。”

    “……放弃？”

    奥古斯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接着他冷笑一声，眉头下压，神色比起方才少了几分从容，多了些狠戾，语气不再温和：“你是秦少将的Omega？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您不是皇帝陛下的亲生孩子，想要通过暴力手段夺权篡位，对吗？”拉斐尔指着脚下暗红色的印花长绒地毯道：“这栋皇宫的地下，或是墙壁里，石柱里，都埋了您从江家失踪的那批武器里取得的能量电池改装成的炸弹，是吗？”

    看见听到这段话的奥古斯特的瞳孔缩了一下，拉斐尔知道自己赌对了。

    事情并不复杂，华启年事已高却没有指定继承人，考虑到那些历史资料被翻新的时间，一开始皇帝应该并不知道奥古斯特并非自己的亲生孩子。等他知晓一切时已经晚了，或许他自己也在烦恼究竟是将皇位传给表现优秀、更有人气、更像自己的奥古斯特，还是亲生的孩子华世。

    于是心生不满的奥古斯特策划了皇家宴会上的刺杀，如果皇帝死于当场，凭借他当时的势力、风评，只要抓不到犯人，他就有很大概率登上皇位。

    拉斐尔叹息道：“……您不应该这么着急的，尤其是，不应该和外星人合作。”

    刺杀一事，执行者是能够一定程度上改变身形外貌的拟态人江姜，显然奥古斯特和江姜，或者说他背后的“异星集会”有合作。

    拉斐尔猜测他们之间并非铁板一块，外星人威胁并逼迫奥古斯特合作的条件，很可能就是曝光他的身世。其证据便是皇帝并未被直接毒死，而是至今应该仍活着。

    这使得奥古斯特即便事先已有布置，权力大到能够事后入住皇宫，甚至代替皇帝处理大部分政务，短时间内仍无法越权登基。

    此时皇帝的生命完全掌握在他手中，反而让他不能轻举妄动，以免留下故意弑父的把柄。

    而随着帝国和联盟的关系越发紧张，主战派的声势越来越大，就像埃里克皇子先前说过的一样，再这样下去他的一点优势会荡然无存。

    若要再次刺杀皇帝，最好是抓到与他没有任何关联的犯人来撇干净他的嫌疑，他需要“异星集会”的帮助。因此，江姜可能在当时向他提出了条件，他要陷害江家，江家负责运输的主战派的武器被他们夺走，将皇宫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炸弹。

    “就算您将现场伪装成主战派的袭击，这件事也很难说通，请您放弃吧。”拉斐尔继续劝说道。

    奥古斯特的目的大概是将皇宫连带着皇帝一起炸死，伪装成不法分子的恐怖袭击。

    而调查后，炸弹的来源可以追溯到那批主战派预定的武器上。到时虽然秦天他们明知真相，但江姜已死，不能从他嘴里撬出他与奥古斯特相识的证据了。不过即使如此，大皇女一派也可以主张奥古斯特对皇宫的防卫出了问题，指责他故意弑父，皇位之争非但不会平息还会愈演愈烈。

    “放弃？”奥古斯特打量拉斐尔的目光越发奇怪，越发看不懂眼前的Omega是什么来头。

    可下一秒他摇了摇头结束了这段谈话：“……你们走吧，我累了。”

    他说完这句转头就要离开，但秦天更快，在一旁的卫兵还反应不及的瞬间就将奥古斯特擒在身前！

    卫兵的枪口立即对准了秦天和拉斐尔，一时间会谈室里只能听到心跳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拉斐尔怒视这位因血统而不能继承皇位的皇子，罕见地抬高音调向他吼道：

    “您要放弃您的理想，放弃帝国的和平吗！”

    “无所谓了……你们走吧……”奥古斯特瞥了拉斐尔一眼，晃着脑袋说：“一开始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这么关注你，你知道的东西的确不少，不过无所谓了，证据不足……我补上就行了，嗝。”他的脸颊发着红，目光比起刚才更加离散，原本端正温和的气质消失不见，反倒像是街边那些喝醉之后摇摇晃晃的酒鬼。

    “您……！”

    拉斐尔震惊于他话里的意思和他现在的样子，他竟然真的想要和皇帝同归于尽！

    只有这样，这条脆弱的证据链才能成立，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怀疑是自导自演。

    但帝国仍然会陷入混乱中，大皇女会因此得到登上皇位的机会，但是她会背负弑父弑兄的流言。而且在帝国人因此被激起强烈的对联盟的仇恨之后，全面战争不可避免。

    “不……您还有退路，”拉斐尔说：“那天，您在皇宫外的演讲，我真的很喜欢，我相信那些不全是假话，而且……您并没有追究阿莉娅娜皇女不是吗？”

    追杀莱洛的势力很复杂，主要有三股，一是希望帝国与联盟开战好坐收渔翁之利的外星人，二是相信军力已经远超帝国的联盟主战派，三或许还参杂了帝国的势力，不知是部分疯狂的帝国主战派，还是奥古斯特迫于江姜以及他背后的外星人势力不得不协助追杀莱洛、用怀表钓李示安上钩。

    但是最后奥古斯特并没有难为阿莉娅娜，怀表现在已经在莱洛手上，莱洛说已经和奶奶取得了直接联络，正在计划返回联盟，至少奥古斯特留下了一个停战的可能性。

    听到这里，已经醉得很深的奥古斯特突然笑起来，他将喝完的空酒杯丢到地上，抬头向上望去，那里也画着有关历代皇帝的壁画。他忽然喃喃道：“不，不……你们不明白……一个月前，父皇醒了一会，我向他坦白了一切，他原谅我了。”

    皇帝竟然还苏醒过！

    “但是当我问他……恳求他……为了帝国的未来，能不能将帝国交给我时……

    “他拒绝了。”

    奥古斯特望着那些壁画，画中的皇帝有女性有男性，有Alpha也有少数Beta，他们长相各异，性格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那双蓝色的眼睛，他越看越觉得它们似乎在自己眼前活过来了，在他面前放肆蹦跶着，像在嘲笑他是个杂种。

    父皇拒绝他的表情他也记得。那个老人，他很宽容，也很善良，即使发现了他是母妃和侍卫所生也没有对他怎么样，甚至抱着他告诉他不要担心，父皇会处理好一切的。

    可父皇唯独不在皇位上松口，即使在过去一百年里他都被当作第一继承人来培养，即使在过去几十年里他努力做得比其他人更优秀，更符合父皇的要求。

    见奥古斯特似乎平静下来了，看着这位目光发散、面露绝望之色的皇子，拉斐尔在内心叹息着拿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使您心意已决，您的计划也不会成功的，”他指向会谈室的门，报出了另一位皇子的名字：

    “埃里克皇子。”

    话音落下，原本关紧的雕花大门应声打开，那位刘海长过眼睛显得气质阴郁的三皇子慢步走进室内。

    他看着因见到他而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的奥古斯特用有几分抱歉的语气喊道：

    “皇兄。”

    两小时前。

    秦天确认了拉斐尔的意志，将导航换到了新的地点。

    十分钟后，她牵着他的手下了飞行器，他们眼前是一座和奥古斯特的宅邸规模相似的华丽庄园——大皇女华世的宅邸。

    一开始，卫兵不让他们进去，秦天一口气将拉斐尔猜测的那些东西报出来后，管家才有些惊慌地请他们上去。

    半年不见，这位大皇女似乎没怎么变，她依然穿着绸缎层叠的紫色礼服，气质高贵。她让侍者给他们上了茶和甜点，笑着问她：“秦少将找我有什么事吗？”

    看着她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表情，秦天心想他们果然猜对了，她开口道：“时间紧迫……我就直说了，请您阻止奥古斯特皇子的计划，请您不要让这件惨剧发生。”

    “什么？”华世喝了口茶，看向她的靛色眼睛里似乎浮现着迷茫之色。

    明明是被他们撞破谋划才开门放他们上来的，她倒真是会装傻，秦天压下心中的不耐烦，继续劝说：“虽然您可以以这种方式不费吹灰之力地打败奥古斯特皇子登上皇位，但是您不怕流言蜚语吗？而且……”

    “坐视敌人的灭亡有什么不好？”华世的表情终于开始认真起来，“帝国需要一位领导者，开战在即，一个醒不来的皇帝，和一个非皇室血脉甚至背叛了帝国皇子又有什么用？而且……秦少将难道不觉得，‘被联盟势力袭击，皇帝陛下和奥古斯特皇子不幸遇难”是个很好的新闻标题么？”

    果然……秦天倒吸一口凉气，不论事后帝国议会、军部、贵族阶级会知道多少真相，对外，华世打算将这件事宣传为联盟的恐怖袭击。

    这样一来主战派上位顺理成章，仇恨会成为最好的兴奋剂，激起帝国人最强烈的战意。

    而这些计划……她看向华世的右手边，她华贵的座椅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三皇子埃里克穿着优雅的黑色礼服，一只手扶着椅背，他冰蓝色的眼睛透过发丝冷冷地看着他们：“我很好奇，秦少将您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天我问你是否知道与莲花徽章有关的人，你说不知道，后来我们问了其他的皇女和皇子们，除了个别对此一窍不通的，所有人都能立即联想到华世殿下的母族，但您却说不知道……”其实直到看到埃里克皇子出现在这里，秦天才确定了他是和华世联手的。

    如果不是，那这个计划也进行得太顺利了一点。现在想来，他在奥古斯特演讲那天和他们说的那些话都暗藏深意，比如“帝国必须有‘一位’领导者”指的是华世而不是奥古斯特吧，至于他自称“务实的和平主义者”……

    “唔……秦少将真是聪慧过人，是我不够小心了，”埃里克爽快地承认下来，向他们坦白道：“就像我说过的，我是个‘务实的和平主义者’，所以比起亲爱的皇兄，我不得不站在蛇蝎心肠的皇姐这边。”

    听到他这么说，华世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出言反驳。

    “秦少将，我们别无选择，”埃里克的语气里充满惋惜，“事到如今，我们只能付出更大的代价，让联盟知难而退。”

    华世和埃里克的想法非常直白，他们只是选择了相对不那么糟糕的选项，并且一路走下去。

    “不，不是只有这一种道路，”拉斐尔插言道：“莱洛·沃德还活着，在军部的保护下，他已经联系上了梅利莎·卡斯尔顿主席，如果你们愿意协助，他随时都可以返回联盟。”

    “莱洛·沃德？”听到拉斐尔这么说，华世眯起了眼睛，“他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一个借口，就算我们宣布已经找到了他，又要怎么保证联盟议会承认他是真货而不是我们和卡尔斯顿合作找的替身？就算他顺利回归联盟，怎么保证卡尔斯顿没有后顾之忧后不会为了选票倒向主战派？对于卡尔斯顿的人这样的政治生物来说，感情怎么会左右利益判断呢？”说到这里，她看了眼身旁的埃里克，若感情真的重于理想和利益，他是绝不会背叛奥古斯特的。

    “三十年前的战争以联盟大败签署八大不平等条约告终，他们国内积蓄的仇恨远胜于我们。”

    说到这里，华世轻哼一声，看向秦天道：“管管你的Omega吧，教导Omega这些社会常识应该是你的职责吧。”

    “抱歉，我可管不了。”秦天带着怒火将这句话顶回去，“而且您可不要轻易看低人了。”

    这时拉斐尔站了起来，他看着华世的眼睛慢慢说道：

    “重新向您自我介绍，我是拉斐尔·赫恩。

    “请问我是否有资格跟您谈谈帝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