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nB

    三型丧尸，在末世后的现在这个社会，到底算是什么？

    说来可笑，她还是在发现边然就是在被通缉的那只三型之后，才第一次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大象的踩力可以轻松达到几百公斤，只需要一脚就能踩碎脊椎动物的骨头，狮子撕裂人的喉咙只需要一秒钟，黑熊更是能一掌拍碎人的头骨。

    当然，这么说也有点太绝对了，大象在山地运输业一直有着稳定的就业环境，狮子也能在马戏团找到容身之地，至于黑熊，自从成为保护动物之后可以算是隐世一族，又或者，也都可以混进动物园里讨个活口。

    但与此同时，它们也是象牙，是皮毛，是端上桌的珍馐。

    要怎么形容她此刻看到的景象呢？

    或许应该说，从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开始，她才真的确信了一件事，三型丧尸，那是——

    蜈蚣似的缝合线，盘旋在所有rou眼可见的关节之上，手腕、胳膊、小腿……甚至脖子上都有一圈血线，按那个环切的架势，恐怕是脑袋都曾经被整个切下来过。

    针孔的旁边还残留着针孔，小小的躯体，就像是一具被无数次拆开后，又无数次重新缝合的玩偶。

    ——是资源啊。

    冰凉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指，因为在她的视线还颤抖着粘在小孩脖颈间的缝合线上的时候，另一边，纪女士已经重新下达了命令。

    “宝宝，牵住你jiejie的手，给我牵死了，别让她跑了。”

    小孩的嘴唇张张合合，发出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嘶哑嗓音，他说：

    “好的，mama。”

    那一瞬间，   好像有什么东西断了。

    纪挽月重新站起身，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这会儿rou眼可见地多了几个红色的指印，她看见了，没忍住轻啧了一声，这疯丫头，还真是下死劲了。

    睫毛低垂，视线从自己的手腕转移到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播出的号码还一直无人接听，看来边然那边确实出了情况。她刚刚就是在情急之下想起定时联络已经中断了好一段时间，迫不得已才把宝宝叫了出来。

    啧，有点失策。

    好不容易才把知道她手里有三型存在的人处理干净，现在又多出来一个。

    “小姑……”

    还在叫她。

    耳边，她又听到隐忍抽泣的声音，往声音的方向瞥了一眼，就看到纪知的视线在颤抖和空白之后，终于从宝宝身上挪开，这会儿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黑色的瞳孔已经被蓄满的泪水扭曲了，却还是倔强地睁着，直直盯着她。

    就好像，被扔掉的狗，远远地站在道路的尽头，在看弃它而去的狗主人。

    “小姑，你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我，对不对？”

    纪挽月看着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勾起一抹笑。

    “你在说什么呢乖乖，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公平交换不是吗？是你先违反规……”

    然而话音未落就被女孩哽咽的声音打断。

    “你说的上一世里，我在哪里？你在你说上一世里，就已经把我扔掉了对不对？”

    嘴角刚刚勾起的弧度转瞬消失。

    她养大的这个小侄女，什么都好，长得像她，学东西很快，脑子转得也很快，她刚刚没提上辈子纪知的事情确实不是无心而是有意，而显然，纪知也发现了这点，才还猜出来是为什么。

    ……因为，她做了大概在她们两人看来，纪知多半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她养大的这个小侄女，唯一有一点不好，就是心太软，还总是忍不住，去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很轻很轻地，纪挽月叹了口气，垂眸理了理凌乱的发梢和裙摆，又拢好披肩，再抬眸时已经又是往常仪态万千的模样。

    “纪知，从你八岁开始算，到末世降临前，我也让你多活了十年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是谁让你现在变得那么贪心了？”

    她缓步走到纪知面前，曲膝蹲下，手指再次掐上女孩同上次见面时相比圆润了两份的脸颊。

    笑道：“是你表哥吗？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男人啊，都是有求于你的时候才会对你好。一直吊着不给他吧，把他逼急了扭头就会咬你一口，给他吧，他满足了又会说变脸就变脸。要我说，没有什么比被一个男人改变更蠢的事情了。”

    拇指旁，被咬得鲜血淋漓的嘴唇张开，似是又想发声，但是一个音节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她一把按住。

    “不过，你说什么……他让你回来，是因为你想救我？”纪挽月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轻笑出声，“那他对你，好像是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垂眸，视线在女孩湿润的眼睛，濡湿的睫毛上扫了一圈，压低了声音，轻声说：

    “那不如我们来看看，边然他愿意为你做到什么程度，来看看，他愿不愿意为你去死，好不好？”

    说完，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语气还是温柔亲切的语气，却是朝向一旁安静的小孩，说：“宝宝，要是你看到脚底下有白光，就用你的异能让她停下，只要人别给我弄死就行……在我解决掉那个小兔崽子之前。”

    *

    “谁愿意做一个担惊受怕的国王，而不愿又有同样权力又是无忧无虑呢？我天生不想做国王，而只想做国王做的事，这也正是每一个聪明人的想法。我现在安安心心地从你手里得到一切，如果做了国王，倒要做许多我不愿意做的事了。”

    闻定的眼前，还是黑洞洞的枪口，而拿枪指着他的人，没有急着按下扳机，倒是突然没头没尾，甚至还很有几分声情并茂地朗诵起了上面这段话。

    “……你在说什么？”

    “你没听过吗？”枪口在他眼前晃了晃，在空气中挽出个花，“我们那位纪女士最喜欢的戏剧选段，她没跟你说过吗？哦，也对，毕竟你是她选出来的下一个‘国王’嘛……甚至连王后都帮你选好了，啧。”

    “有能力没野心，内驱力是责任心，单纯好骗，还有人望……”边然居高临下的脸上是无害的笑，“还有比这更好的傀儡吗？是我我也会选你的。”

    右眼的眼皮狠狠一跳，被他紧皱着眉强压下来。

    闻定扯了扯嘴角：“你以为你说这些话就能离间我们基地？”

    “那倒没有。”对方出乎意料地倒是接得很快，“别把人想得那么坏啊。我刚刚也说了，难得见一面，先聊聊天嘛。”

    眼皮跳得更厉害了，他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我跟你没什么什么好聊的。”

    “那是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

    轻到几不可闻的“哒”的一声，枪口冰凉的触感贴上闻定的眉心，视野里，男人放在扳机上的手指似乎又往下按了几毫米，“么”字就那么断在了喉咙中。

    扣在扳机上的食指，但凡再用一点力，想必他的脑袋都会瞬间被子弹打穿。

    然而面前那双灰白色的瞳孔依旧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真要说的话，上挑的眼尾还是带笑的形状。

    “我现在不按下去，是因为还想跟你聊聊。”他说，“你呢？都要死了还忍着不用异能，又是为什么？”

    心脏重重一跳。

    时至深秋，C城的气温已经很低了，更不要说他们这还是在市郊的山里，可他的衣服依旧已经被汗水湿透，喘息一直是粗重的，长时间使用，并且还多次重启“归零”，体力消耗已经快逼近极限，他自己大概能想象出自己此刻有多狼狈，队里的人以前形容过他这副样子，就是一副下一秒就要撅过去了的死人样。

    ……但就算是这样，“归零”的确还是能再启动的，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习惯性握在手里的底牌。而他一直没用，是因为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纪挽月说——

    “虽然我也希望我们能一次成功，但是毕竟是三型丧尸，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没能顺利杀掉他的话，作为补救措施，小闻我希望你能找到他然后拖住他，找到他之后就尽量不要再用‘归零’了，之后的，就交给我……”

    虽然后续“交给她”之后要怎么处理连他也不知道，但是纪女士向来考虑周密，不是信口雌黄的人，从计划真的失败的那一秒开始，他就选择相信纪女士，执行她的planB。

    ……只是边然是怎么看出来的？看出来“归零”还能用？

    他还没有思考出结果，然而面前的人的视线却突然从他的脸上移开了。

    闻定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地面的某个点上。

    地面上，是覆盖率良好的植被，就算是深秋草叶变黄枯萎，湿润的气候下，叶片上也挂着莹莹露珠，在重力作用下汇拢，凝聚成水滴，再顺着叶尖——

    “哒。”

    又是哒的一声，不过这次是雨水，突然砸在了闻定的脸上。

    “看来要下雨了。”

    枪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他的眉心抽离，面前的边然，视线也从低垂向地面变为仰头看向天空，而视线所及之处，深秋的天空可谓秋高气爽，不要说乌云了，晴空万里，连一丝白云都见不着。

    而与之相对的，是空气中无数细小的水珠凭空凝结，垂直下落，他看到了，刚刚露水低垂的地方，露水没有顺着叶尖滑落，而是就那么消失在叶片上，留下一个圆形的孔洞。

    钻心蚀骨的疼痛，仿佛尖锐的钢针直刺入身体，就在刚刚雨水砸过的地方，还有全身上下，四肢百骸，躯体的每一处，饶是他也瞬间疼弯了脊背。

    这个感觉，他太熟悉了，他曾经试过一次，也就只有那么一次，却也记忆犹新印象深刻……在和张泉生过手的时候！

    ……是“低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