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3
天已经蒙蒙亮。 寻着定位咒的位置走来，周围的景物越来越熟悉。 好嘛，绕了一个大圈，你又回了乱葬岗！ 树还是那些树，草还是那些草，但没有昨天那种邪异阴森之感。清晨的晨雾覆盖在沉睡的大地上，朦朦胧胧，静谧安详。 你拿出罗盘检测怨气，恢复正常。比其他地方略高，但不高得过分。 穿过树林杂草，你看见一个土坡。土坡后面躺着一只魅妖。头上扎着你买的发带，身上穿着你买的衣服，身周缭绕着你亲手施下的定位咒，不是潘玠又是谁呢？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他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但睡的很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 你走过去，用手抬起他的下巴。线条流畅的下巴勾勒着他秀美的面容。 这才注意到，他眼角似有泪痕。 手指微一用力，白皙的皮肤上多出两道红痕。 潘玠不安的动了动，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你。 你还什么都没说，他焦急又有点惊喜的声音响起来。 “我来找你！” “你来找我? 你来找我干嘛？” 潘玠调整姿势坐起来，你的手顺势离开他的下巴，收了回来。 “昨天你说去乱葬岗巡逻，少时便回。但是你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你从来没有这样过！我很担心你！而且……而且” 是来找你的吗？撒谎！你脑中回忆着禁锢的法咒，冷漠的想。 “我不过出去一天，什么事情耽误了也未可知，你就担心到要出来找我?” “我……我”潘玠嗫嚅几声，然后开始低低的说:“昨天下午的时候，有人来叩门……我害怕。” 昨天下午—— 临近中元节，雒城要举行祭祀土地的活动，祈求风调雨顺，邪魔不侵。这项活动不是你一个人烧点纸就算完的。须准备祭品和祭器，糖、米、水果、新鲜蔬菜、三牲等作为祭品，香炉、祭盘、花瓶等祭器也需准备妥当。在郊外搭建祭台，敬香献酒。 雒城的县令遣了一个差役来，请你去县府商议此事。 那时你正陷在罗山寻找出路。他敲了几下门，不见应答，又在外头喊了几声“天师大人”。 这可把里面的潘玠吓坏了。 潘玠原本在院子里摸兔子，听到人敲门，他也不敢开，慌慌忙忙就想躲到储物间里去。 走动间，踢碎了一个花盆。 差役听到院子里似乎有响动，又继续敲了几下。 潘玠躲进储物间，蜷缩在角落，环抱膝盖，身体僵硬。房间里没有开窗也没有点灯，即使是白天，也显得幽暗。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口，害怕有人突然闯入，发现他是妖鬼。 若是被发现，就会被杀掉。小城的居民不会对妖鬼有什么怜悯之心。他会被绑在柱子上，一人往他身上扔一块石头，被砸死。或者在脚下堆满干草，点起火，被活活烧死。 而且……而且……会给天师大人带来麻烦。 他们会知道，阿雪的院子住的不是她弟弟，而是一只卑贱的，可憎的妖鬼。 天师没有锁着这只妖鬼，而是给他衣服穿，让他体体面面的活着。 他们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玩忽职守?会不会告诉其他人?阿雪说她们正一道，有个叫执法堂的机构，会不会因此惩罚她? 不想再给她添麻烦了…… 不可以被发现……不可以被发现…… 潘玠神经质地咬着嘴唇，发着抖。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敲门的人敲了几下，没人开门，就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你的院子有法咒保护，如果没人开门，外人是决计进不来的。 他就一直这么蜷缩着，颤抖着，仿佛这样能就地隐身，不被看见。 一直到晚上，你没有回来。 潘玠用快要锈掉的脑子慢慢想起，阿雪早上说，去乱葬岗巡逻，少时便回。 少时便回！可是阿雪一直没有回来！ 阿雪从不食言，说什么时候回来，就会什么时候回来。少时，少时，阿雪是早上出去的，那么中午就应该回来，再晚，下午也应该回来。现在已经晚上了！天已经黑了！ 阿雪遇到什么麻烦了?他们……他们知道他是妖鬼了，把阿雪抓走问罪了?！还是说，阿雪觉得我是个大累赘，想要摆脱，走了就不回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 阿雪在乱葬岗遇到了危险?！她……她是天师，她法力高强。但是也不一定啊！她只是个年轻女郎，她比我还年轻两岁！虽然她总是想让我叫阿姐，但她其实是meimei！万一……万一…… 我……我也有法术，我可以打山鸡，可以一击毙命……我…… 他思路混乱，胡思乱想，咬着手指，自己吓自己。 你听着他的心路历程，觉得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如果是能让你陷入危险的情景，潘玠过去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但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在黑暗的储物间里，潘玠升起了莫名的勇气。 出了门，潘玠闭了闭眼，主动把这里想象成山林。他能根据空中的气息，远处似有似无的兽吼，地上断裂的枯枝，判断凶猛的野兽在何处，山鸡野兔又在何处。 凶猛的野兽，要避开，不能被发现。 他趁着夜色，贴着墙根潜行。 一声焦斗响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从一个路口转过来，他在潘玠眼里化作一只吊眼金睛白额大虫。 凶猛的野兽，要避开。潘玠身形灵活的躲到一户人家大门的柱子后面。 吊眼金睛白额大虫从柱子前走过，它步伐悠闲，没有发现旁边有它的猎物。 大虫突然回头！露出一张血盆大口，万兽之王就要发出响彻山林的吼啸—— “啊……原来是只猫，哈哈哈哈” 小猫吸引了大虫的注意，大虫用那种巡视领地的悠然步伐慢慢离开了。 潘玠左躲右闪，走出了这片危机四伏的山林，来到一堵墙下。 城门肯定是不能走的，不说现在已经关门落锁，即使是白天，他也不敢通过有人守卫的城门。 潘玠翻墙，翻到一半掉下来，摔的头晕眼花，耳中响起幻听。 清朗的男声，透出一种诡异的痴迷。 “仁珪兄，咱们何不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仁珪兄，好美……好美……” 柔曼的女生，压抑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小潘儿，我看上的东西，必须是我的，从无例外。” “小潘儿，活的我得不到，死的我也不嫌弃。” 还有更多声音，嘈嘈切切，有男有女。刚开始是温和的，突然变得尖利，然后又恢复假惺惺的温柔。 “好美……好美……好美……好美” 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晃出脑子，潘玠继续翻，继续爬，继续翻，继续爬。 然后他就真的翻出来了。 翻出来后，路程顺利了许多，也没有再遇到生人。潘玠跌跌撞撞的跑向乱葬岗。 他在树林里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差点撞到树上。 什么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天师大人在哪里…… 跑着跑着，他就累了。经历了一天的惊吓，翻墙，又跑了这么远的路。到那个土坡的时候，他再也支撑不住，坐下了。大口喘着气，身上出了一层汗。 理智渐渐回笼。惊惧，幻觉，幻听，都慢慢平息。 潘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今天一整天做的事都蠢透了！蠢透了！从听到敲门声起，他的精神状态就不太正常，好像陷入了一个噩梦。 笑死人了！难道会有人敢闯进天师的院子吗？难道法力高强的天师大人会需要他来救吗？他想用这种方式报答?因为不想显得一无是处?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是何等自不量力的人才会这样想啊? 现在怎么办啊? 再回去吗？回去遇到人怎么办?潘玠，潘玠，蠢死你算了！活着也是浪费空气，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一了百了……好累啊……已经坚持着活到现在了，刚刚过上还算安稳的生活……不会被人这样，那样……翻来覆去……但是为什么这么累啊…… 他才想起，身上有定位咒。如果你没有事，你就会来找他。 精疲力尽，他在凉凉月色中睡着了。不知道做了个什么梦，眼角竟流下泪来。 你看到他的衣服，那件灰蓝纱袍上沾了许多污渍。墙上擦到的墙灰，躺地上蹭的泥土，因为摔下城墙，还有几道破口，狼狈极了。 你无法想象，听到人敲门就要怕到发抖的潘玠，是怎么克服那滔天的恐惧，来到这里的。 “你这么害怕，为什么要来呢？我又不会有事。” “我很害怕。”青年望着他，一字一句说：“但也害怕失去你。” 因着这句话，你的心跳居然快了起来。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潘玠已经对你依赖至此了吗？ “我们回去吧，没事了，没事了。” “好。” 走回去前，你在潘玠身上施了隐息咒。他出来时带了幂?，睡觉时掉到了旁边。 隐息咒配合幂?，不必担心再被人发现。 “你可以走回去吗？或者等我片刻，我去找辆马车。” “我可以走。”他摇摇头，认真的看着你说:“没有那么害怕生人了，我可以走。” 你们相携而行，吹着温煦的晨风，走向城门。 城门小吏揉揉惺忪的睡眼，看见你们。 “哎呀，是天师大人！” “张三，你又在值夜的时候睡觉了。” “嘿嘿嘿，天师大人，你可别和别人说呀！要是让班头知道了，又要扣我的薪俸！” 他谄笑着转向潘玠的方向，“这是天师大人的弟弟吧，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仪表不凡，气宇轩昂……” “行了，行了！你从哪里学的这些怪话。这次我便不和你的班头说，你可不要再睡觉了，若是下次再被我发现——” “哎哎，天师大人放心！” 潘玠全程一言不发，但身体动作很自然放松，看起来真就像一个被jiejie带着出门的害羞小郎君。 走进城门，早起卖货的商人，赶早市的城中居民，熙熙攘攘。他们向你问好见礼，称赞你弟弟美姿容，又感慨这样好的小郎君竟然体弱多病，不知有没有请好的医生看过。还有人问你弟弟是不是也是天师，将来会去哪里高就。 你笑着寒暄，一一答复。你说已请医生看过，是胎里带出来的病，没有办法，只得细心将养。他也习得些法术，但身体不好，不敢让他出去当天师，将来尚未可知。 潘玠甚至有一次主动开口。一个货郎要送他一个见面礼，是一顶笠帽，货郎说这笠帽与他的幂?十分相配，是他亲手编的，质量极佳。潘玠赶紧摆手拒绝，说:“多谢好意，在下心领了，实不必破费”云云。 回到你的小院，潘玠说他昨晚没睡好，要再睡一觉。你也一夜未眠。于是你们各自回房补觉去了。